腊月的寒风似乎还未散尽,初春的料峭便已迫不及待地渗入了甲班教室的每个角落。窗台上的那盆水仙开得正好,幽幽的冷香混在墨味里,却丝毫驱不散空气中某种日益凝固的沉闷。
这日清晨,孙夫子踱步而入,手中并未拿着惯常的书卷,而是捧着一卷略显正式的公文。他面色比往日更加肃穆,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底下正襟危坐的学生,最终在林焱、林文博、方运等几人脸上停留了片刻。
教室里落针可闻,连平日里最坐不住的几个学生,此刻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孙夫子将公文轻轻放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带着一种金石相击般的冷硬,清晰地传遍教室:“朝廷诏令已下,明年二月,县试、府试如期举行。”
“轰——”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千斤巨石,整个甲班教室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巨浪席卷!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决定无数士子命运的消息被正式宣布时,那股压抑已久的紧张、激动、惶恐还是瞬间爆发出来。有人倒吸凉气,有人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有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也有人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
林焱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咚咚咚”地剧烈擂动,撞击着耳膜。明年二月!满打满算,也不过剩下十个月左右的时间!县试、府试,这是科举之路真正的起点,是通往童生功名的两道关键门槛!一旦通过,身份便截然不同,见官不跪,免役免税,是真正踏入士大夫阶层的敲门砖!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前方的林文博,只见这位嫡兄的背脊瞬间绷得笔直,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节泛白,脸上混杂着志在必得的亢奋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他又瞥向隔着过道的方运,方运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只是握着毛笔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孙夫子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声音又沉了几分:“尔等既入甲班,便是族学之希望。此次县试、府试,族学寄予厚望者,共有六人,这六人里有些已经参加过县试的,有些是第一次参加。”他的目光依次点过林文博、林焱、方运,以及另外三名平素成绩优异的学生。
那被点到的六人,包括林焱在内,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感觉肩上的压力骤然增加了数倍。
“自今日起,甲班课业全面调整。”孙夫子不容置疑地宣布,“经义,需精读《四书》及主要注疏,每日抽查默写释义;策论,每日一篇,题目涉及时政、民生、吏治,需结合经典,言之有物;诗赋,每三日一首,严格限韵,合乎法度;算术,亦不可偏废,每日十题,需速且准。”
这一连串的要求,如同冰雹般砸下来,让底下不少学生脸色发苦。这课业量,几乎是之前的两倍还多!
“尔等六人,”孙夫子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焱等六人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更需加倍努力。每日放学后,留堂半个时辰,由老夫亲自考较经义、点评策论。望尔等摒弃杂念,全力以赴,莫要辜负族学栽培,亦莫要……自误前程!”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这一天起,甲班的气氛彻底变了。往日里或许还有偶尔的闲谈和松懈,如今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以及翻动书页的哗啦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虑与拼搏。
林焱更是将全部心神都投入了进去。他深知,这是改变他和姨娘命运的关键一步,绝不能有失。白日里在族学,他紧跟孙夫子的节奏,疯狂吸收着知识;放学后那半个时辰的“加餐”,更是精神高度集中,应对着孙夫子各种刁钻的提问和犀利的点评;晚上回到偏院,草草用过晚膳,便又一头扎进书房,常常熬到深夜。周姨娘心疼不已,变着法儿地让王妈妈炖各种补汤,又吩咐秋月将炭火烧得旺旺的,生怕他冻着累着。
来福也变得异常忙碌,除了伺候笔墨,还要负责打探消息,比如往年县试府试的题目风向,主考官的偏好等等,成了林焱小小的“情报官”。
林文博那边亦是如此,王氏求神拜佛,四处打点,恨不得将全天下的补品都塞给儿子。林文博自己也发了狠,几乎住在了书房,与林焱较劲的意味更加明显,偶尔在留堂时,听到孙夫子对林焱策论中某个新奇观点的点评,他的脸色便会更加阴沉几分。
方运则依旧是那副沉默刻苦的样子,只是眼底的血丝和日渐清瘦的脸颊,昭示着他同样在拼尽全力。
族学的庭院里,那几株老梅悄然绽放,暗香浮动,却无人有暇欣赏。春寒料峭中,六名被寄予厚望的学子,如同拉满了的弓弦,绷紧了神经,在浩瀚的书山学海中,奋力划动着各自的小舟,朝着明年二月那决定命运的两场考试,拼命前行。林焱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睛,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轻吐出一口气。真正的压力,此刻才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但他眼中没有退缩,只有越发坚定的光芒。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走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