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在绘画课上那手惊世骇俗的“炭条画技”,如同在县学这潭本就不算平静的湖水里又投下了一颗巨石。接连几日,他几乎成了画室的焦点,走到哪儿都能感受到或好奇、或钦佩、或探究的目光。连带着陶夫子见了他,都时常捋着胡须,笑眯眯地拉着他探讨几句“光影虚实”与“物象结构”,全然不顾其他学子酸溜溜的眼神。
这风声,自然一丝不落地传回了林府,准确地说,是传到了正房王氏的耳朵里。
“炭条?画画?比真的还像?”王氏捻着佛珠的手指停在了一颗珠子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寒霜,“他还真是能耐见长啊!诗词、算学、骑射不够,如今连这等奇技淫巧也搬弄到县学里去了!怎么,是想做个全能优等生,好把文博彻底比下去吗?”
她越说越气,猛地将佛珠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钱妈妈连忙上前,递上一杯温茶,低声劝慰:“太太息怒,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陶夫子一时新奇罢了,当不得真。大少爷的学问根基,那才是正经科举之路呢。”
“科举之路?”王氏冷笑一声,端起茶杯又重重放下,茶水溅湿了桌布,“你没看见老爷如今对那小孽种的态度吗?一百两银子说给就给!再让他这么‘新奇’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老爷眼里就只剩他这个‘天才’庶子了!”
她烦躁地站起身,在铺着厚地毯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林焱每一次的出风头,都像是在她心上扎一根刺。尤其是想到儿子林文博从县学回来时,那日益阴沉、时常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生闷气的模样,她就心疼得厉害,对林焱和周姨娘的恨意也更深一层。
就在这时,门外丫鬟通报:“太太,舅老爷府上的管事妈妈来了,说是有事禀报。”
王氏皱了皱眉,敛去脸上的怒容,重新坐回榻上,恢复了主母的端庄姿态:“让她进来。”
来的正是王氏娘家兄嫂身边的得力妈妈,姓何。何妈妈满脸堆笑地行了礼,寒暄几句后,便道明了来意:“……我们夫人一直惦记着文博少爷的终身大事,前些日子偶然见到她娘家一位远房表亲的姑娘,姓柳,今年刚及笄,模样周正,性情也温顺。想着若是能与文博少爷结亲,正是亲上加亲的好事,特让老奴来问问太太您的意思。”
王氏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娘家兄嫂说的这位柳姑娘,她隐约有些印象,家里似乎只是个寻常乡绅,田产不多,门第着实低了些。若是放在以往,她或许还会考虑一下,毕竟是自己娘家人说的亲,知根知底。但眼下……
她轻轻放下茶杯,用帕子沾了沾嘴角,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有劳嫂嫂费心了。只是……文博如今刚入县学,课业正紧,老爷的意思是让他先专心举业,婚事倒不急在一时。再者,这柳家门第……嗯,与我们林家结亲,怕是有些委屈了文博这孩子。还请何妈妈回去转告嫂嫂,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何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她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王氏的婉拒之意,心下明了是嫌柳家门槛低了。她也不多言,又客套了几句,便识趣地告退了。
待何妈妈一走,王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决。她看向垂手侍立的钱妈妈,咬牙道:“看到了吗?连我娘家都以为我儿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就能打发了!若是文博再不能让那小孽种压下去,只怕日后提亲的门槛都要被人看低了!”
钱妈妈连忙附和:“太太说的是!大少爷龙章凤姿,岂是那等小门小户的女子能配得上的?定要寻一门显赫的亲事,方能彰显大少爷的身份,也能……嗯……让某些人彻底死了不该有的心思!”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偏院的方向。
王氏重重地坐回榻上,眼神锐利如刀:“没错!文博的婚事,绝不能马虎!不仅要门第相当,最好……最好还能对他的前程大有助益!若是能寻到一门比那小孽种可能攀上的任何亲事都显赫的高门,我看他还拿什么跟文博争!老爷还会不会那么看重他!”
她越想越觉得此路可行。林焱再有才,终究是个庶子,在婚姻大事上能选择的范围有限。而她身为嫡母,完全可以凭借林家的家世和自己娘家的关系网,为文博寻一门强有力的岳家!到时候,岳家的权势、人脉,都将成为文博仕途上的助力,足以将那个单打独斗的庶子远远甩在身后!
“钱妈妈,”王氏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你悄悄去打听打听,松江府乃至南直隶,有哪些适龄的官家小姐,最好是家中父兄在朝为官,有权有势的。记住,要隐秘,莫要声张。”
“老奴明白!”钱妈妈眼中闪过兴奋的光,立刻领命而去。
王氏独自坐在房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未来的蓝图。只要能为文博寻到一门好亲事,眼前的这点憋屈又算得了什么?她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林家未来的希望,谁才配拥有最好的资源!
而此刻,刚从县学回来的林文博,正阴沉着脸走进自己的院子。他今日又看见几个同窗围着林焱讨论那该死的炭笔画,连平日对他颇为奉承的赵德都凑了过去,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屈辱。他烦躁地扯下头上的方巾,狠狠摔在桌上。
“得意吧,尽情得意吧……”他盯着窗外,眼神阴鸷,“等我寻到一门好亲事,有了岳家倚仗,看你还怎么嚣张!”虽然不知母亲具体有何打算,但他隐隐感觉到,一场关乎他未来命运的安排,正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