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被王氏叫去“敲打”一番后,周姨娘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对着王氏更是恭敬有加,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而周姨娘因为他被主院那边为难的事情,还是通过来福被林焱知道了。他开始像是被上了发条的小陀螺,在读书习字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
这日族学旬考,郑夫子批阅完大家的描红和默写,捻着胡须,目光在丙班一众学子中扫过,最终落在了林焱身上。
“林焱,”郑夫子声音依旧平淡,但相较于以往的严厉,已是温和了许多,“此次旬考,描红工整有进益,尤其这‘明’‘月’二字,间架结构已初具雏形。《弟子规》默写,错漏亦较上月大为减少。嗯……尚可。”
一句“尚可”从郑夫子口中说出,对于丙班的学子而言,已是不错的评价。几个平日与林焱还算说得上话的同窗,都投来惊讶又带着点羡慕的目光。连坐在前排的方运,也微微侧头,瞥了林焱一眼。
林焱心中雀跃,小胸脯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连忙起身恭敬道:“谢夫子夸奖,学生定当继续努力。”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丙班窗外,准备去茅厕的林文博瞧在眼里。他脚步一顿,看着那个以往被他视作蠢笨如猪的庶弟,此刻竟得了夫子的当众肯定,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林文博低声嘟囔一句,拂袖而去,连茅厕也忘了去,径直回了甲班,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难受。他想起自己昨日一篇精心准备的时文,被甲班的夫子评价为“中规中矩,缺乏新意”,再对比林焱仅仅因为描红工整了点就被夸奖,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
放学回府的路上,林文博越想越气,脚步飞快,将小厮远远甩在后面。一进主院,就见母亲王氏正坐在廊下,看着丫鬟们修剪花木,脸色也不甚好看。
“母亲!”林文博几步冲过去,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懑,“您知道吗?林焱那个废物,今天在族学被郑夫子夸奖了!”
王氏手中捻动的佛珠一顿,眼皮抬起,锐利的目光扫向儿子:“哦?夸奖他什么?”
“不过是描红工整了些,默写错字少了点,郑夫子就说什么‘尚可’!他以前那字跟狗爬似的,现在也就是勉强能看而已!”林文博愤愤不平地挥舞着手臂,“凭什么?我在甲班兢兢业业,文章做得花团锦簇,也不见夫子如此褒奖!他一个丙班的垫底货色,稍微有点起色就值得夸奖?”
王氏听着儿子的话,脸色愈发阴沉。她放下佛珠,端起旁边的茶盏,轻轻撇着浮沫,声音冷了下来:“瞧你这点出息!为着一个庶弟得了两句不值钱的夸奖,就沉不住气了?”
“母亲!我不是沉不住气,我是……”林文博一时语塞,他确实是嫉妒,嫉妒那个一向被他踩在脚下的人,竟然有了冒头的迹象。
“是什么?”王氏放下茶盏,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是怕他超过你?文博,你是我王氏的儿子,林家的嫡长子!你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经世文章!他林焱就算认得几个字,会背几句歪诗,又能如何?科举之道,漫漫长路,靠的是真才实学和家族底蕴!他一个庶子,拿什么跟你比?”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一丝蛊惑:“你要做的,不是在这里为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进步生气,而是更加勤勉,拿出真本事来!让你父亲,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林家真正的麒麟子!至于他……”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声音压低,只有母子二人能听见:“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娘自有分寸,绝不会让他碍了你的路。”
林文博被母亲一番话说得心绪稍平,但那股嫉妒与危机感却并未消散,反而化作了更深的执念。他握紧拳头,咬牙道:“母亲,您放心,儿子知道了!下次月考,我定要拿甲班头名!”
“这才是我儿。”王氏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去吧,回房温书去。记住,你的对手,从来都不在丙班。”
然而,安抚好了儿子,王氏自己心里的那根刺却扎得更深了。她可以训斥儿子沉不住气,但她自己却无法忽视林如海对那对母子日益明显的关注。那套湖笔徽墨,那几次看似随口的学业询问,都像一根根细针,刺着她的神经。
“周氏……林焱……”王氏喃喃自语,指尖用力,几乎要将那串佛珠捏碎,“看来,光是敲打还不够。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彻底安分下来才行……”
接下来的几天,林府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暗流涌动。
林文博果然发了狠,在甲班埋头苦读,几乎是废寝忘食,势要在下次月考中一鸣惊人,将林焱那点萤火之光彻底掩盖。
而王氏,则开始不动声色地给周姨娘和林焱使绊子。
先是林焱发现,自己书房里那方好不容易用顺手的旧砚台,不知怎的裂了一道细缝,虽还能用,却总是漏墨,污了好几张描红纸。来福气得跳脚,嚷嚷着要去查是谁干的,被周姨娘厉声喝止。
“一块砚台而已,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少爷如今用着老爷赏的新砚台,不是更好?”周姨娘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警示,示意来福不要声张。她心知肚明,这府里看他们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无凭无据,闹起来只会自取其辱。
接着,厨房送来的饭菜也开始“不经意”地出些小问题。不是林焱爱吃的菜咸得发苦,就是米饭里夹杂着没淘净的砂砾。秋月去找厨房理论,管事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推脱是“下人粗心”,转头却又故技重施。
周姨娘依旧隐忍,只私下让秋月多费些心思,仔细检查饭菜,实在不行,就花些私房钱,让小厨房的王妈妈单做一份。
最让林焱感到不舒服的是,他在府里偶尔遇到嫡兄林文博时,对方看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前那种纯粹的鄙夷和不屑,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和敌意的意味。有两次,林文博甚至“不小心”撞到他,将他手中的书册撞落在地,然后扬长而去,连句道歉都没有。
林焱默默捡起书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他虽然年纪小,但也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来自嫡母和嫡兄的,带着嫉妒和排斥的压力。
“来福,”晚上临睡前,林焱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小声问守在脚踏上的小厮,“你说,大哥哥为什么好像更讨厌我了?我最近……没招惹他啊?”
来福挠挠头,他也说不出了所以然,只能含糊道:“可能……可能大少爷心情不好吧。少爷您别多想,好好读书才是正经。等您考好了,升了班,老爷更看重您,就没人敢给咱们脸色看了!”
林焱“嗯”了一声,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心里却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努力!不仅要升班,还要考得更好!他要让父亲看到他的价值,要让姨娘不再因为他的缘故而受委屈,也要让那些看不起他们、嫉妒他们的人,再也无话可说!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稚嫩却坚定的脸庞上。后宅的嫉妒如同阴冷的藤蔓,悄然滋长,而一颗渴望变得强大、渴望保护至亲的种子,也在这看似压抑的土壤中,顽强地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