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对于林如海的询问,林焱绞尽脑汁编造的一个“凑数字”的笨办法勉强糊弄了过去。他声称自己是先找了个除以3余2的数,发现除以5余0不对,就一点点加3的倍数去试,直到试到8,11,14……最后试到23,发现三个条件都符合,还“灵光一现”觉得加105可能也行。
这个解释笨拙、繁琐,毫无技巧可言,完全掩盖了最小公倍数的现代数学思想。然而,正是这种“笨拙”,反而让林如海心中的惊疑消退了大半——看来儿子并非有什么神鬼莫测之能,顶多是运气好,或者在这种需要耐心和一点点直觉的“杂学”上有些天赋罢了。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林如海对林焱的印象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从纯粹的“愚钝不堪”,变成了“或许在正途上资质平庸,但于杂学小技上偶有灵光”。
林如海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林焱退下,叮嘱了一句“学业根基为重,奇巧淫巧不可沉迷”。
林焱退出书房,走在回偏院的路上,初夏的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波澜。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完全躺平,也不能过于锋芒毕露。”林焱在心里迅速调整着自己的策略,“目标是升班,离开丙班这个‘鄙视链’底端,让姨娘脸上有光,也让自己过得稍微舒服点。”
于是,在接下来的族学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郑夫子讲经义,他努力瞪大眼睛听着,虽然依旧觉得如同天书,但至少不再神游太虚,偶尔还会思考,提出一些他听不懂的问题。习字课上,他咬着牙,一遍遍练习,手腕酸痛也不停歇,字迹虽然进步缓慢,但那份“执着”却显而易见。就连最痛苦的背诵,他也硬着头皮上,采用最笨的重复记忆法,每天放学问来福一起回家的路上,嘴里都念念有词,引得路人侧目。
这种“浪子回头”般的转变,起初让丙班的学生们颇感意外。赵德柱几次想来拉他出去玩,都被林焱以“父亲严令”、“功课未完成”等理由婉拒。赵德柱觉得无趣,嘟囔着“没劲”,便不再过多纠缠。而那个胖堂兄等人,见林焱似乎真的“改邪归正”,少了以往那种可以随意嘲笑的“纨绔”气息,也觉得挑衅起来没什么意思,目光中的轻视虽然仍在,但主动的刁难却少了些。
然而,林焱毕竟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偶尔还是会忍不住流露出一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思维习惯。比如一次休息时,几个同学讨论为何下雨前蚂蚁会搬家,有人说“蚂蚁能掐会算”,有人说“土地公告知”,林焱听着好笑,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可能是气压变低,湿度变大,它们窝里不舒服了吧?”
声音不大,却恰好被坐在不远处正闭目养神的方运听到。方运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向林焱,眉头紧锁。“气压?湿度?”这两个词对他而言完全陌生,听起来怪异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与他认知中林焱“不学无术”的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
林焱意识到失言,赶紧闭嘴,假装低头整理书本。方运盯着他看了几秒,眼神复杂,最终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眼睛,但紧抿的嘴唇显示他并未放下疑虑。
真正的交集,发生在一堂习字课上。那日林焱练习一个“永”字,这个字笔画多,结构复杂,他写了半天,依旧歪歪扭扭,尤其是那最后一点,总是点得不是太重就是太轻,或者位置不对。他有些烦躁,下意识地用毛笔杆挠了挠头,结果沾了墨汁的笔尖扫过额头,留下了一道滑稽的黑痕。
坐在他斜前方的方运,恰好回头取砚台,看到了林焱这副狼狈又焦躁的模样。或许是林焱近日来的“用功”表现稍稍改变了他的观感,或许是他纯粹看不下去这种糟蹋笔墨纸张的行为,他竟破天荒地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林焱耳中:“心浮气躁,如何能写好字?‘永’字八法,笔笔皆有规矩。你连握笔尚不稳,便急于求成,不过是浪费光阴。”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带着寒门学子特有的清高和对“纨绔”的天然鄙视。
若是以前的林焱,要么臊得满脸通红不敢吱声,要么就梗着脖子顶撞回去。但此刻的林焱,正处于“战略转型期”,他愣了一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从方运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指导的意味?
他抬起头,抹了一把额头的墨痕,弄得脸上更花,却对方运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尴尬和请教意味的笑容:“方……方兄说得是。我……我就是有点着急。这‘永’字八法,到底是个什么规矩?能不能……稍微指点我一下?”他的态度诚恳,甚至带着点可怜巴巴。
这下轮到方运愣住了。他本以为会遭到反唇相讥或漠然无视,没想到林焱会是这种反应。他看着林焱那张糊满墨迹、眼神却异常清亮认真的脸,准备好的下一句斥责卡在了喉咙里。他性格耿直,吃软不吃硬,面对林焱这副“不耻下问”的姿态,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僵硬地转过头,丢下一句:“书上自有,自己去看!”便不再理会林焱,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红,不知是恼的还是窘的。
林焱碰了个软钉子,也不气馁,反而觉得有趣。这个方运,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他咂咂嘴,重新拿起笔,嘀咕道:“自己看就自己看……‘永’字八法是吧?我就不信搞不定你!”
他不再胡乱下笔,而是真的开始仔细观察字帖上“永”字的每一笔走势,回想方运说的“规矩”。虽然依旧写得难看,但那份专注和尝试理解的态度,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方运虽然没再回头,但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这个林府二少爷,似乎……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这种变化,让他感到困惑,也隐隐生出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好奇。
林焱的学堂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埋头苦学,他知道,距离季末升班考核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而那,将是他检验这套策略成效的第一个真正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