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前一日,苏玉薇特意让人给她准备了一身合身的青布男装,又仔细检查了她脸上的草药糊。
为了让“李岑”的形象更逼真,她特意让棋竹调浓了草药汁,涂在脸上后,皮肤显得比在医棚时更粗糙几分,连眉眼间的柔和都被掩盖了大半。
林若念对着镜子照了照,看着镜中陌生的少年,心里依旧七上八下,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宴会当日,林若念跟在林文渊身后,随着众人一同入宫。
御花园里早已布置妥当,雕梁画栋下挂着五彩宫灯,石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瓜果,受邀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气氛热闹却不失庄重。
林若念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却忍不住四处张望,怕自己的身份在宫里暴露。
可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刚跟着林文渊走到一处凉亭旁,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林大人,这位可是李岑?”
林若念心里一紧,抬头望去,见瑞王正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封玉,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林文渊连忙躬身行礼,笑着回话:“回殿下,正是小…… 府里的小厮李岑。”
林若念也连忙跟着躬身:“草民李岑,参见瑞王殿下。”
孙景瑞走上前来,目光在林若念身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几分温和:“不必多礼。你此次改良药方,立下大功,圣上都对你赞不绝口,今日可得多喝几杯。”
说着,他特意示意身边的侍从,给林若念递来一杯果酒,“这是宫里特制的桂花酿,度数不高,你尝尝。”
林若念接过酒杯,手指微微颤抖,低声道:“多谢殿下。”
她能明显感觉到,瑞王对“李岑”的照拂,比在医棚时更甚。
或许是因为 “李岑”是丞相府的人,或许是因为之前在医棚的交集,可这份照拂,却让她心里更加紧张,生怕瑞王对 “李岑”太过关注,反而看出破绽。
不多时,太监高声通报:“皇上驾到 ——”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林若念也跟着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皇上在主位上坐下后,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林若念身上,笑着说道:“你就是改良药方的李岑?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林若念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静无波。
皇上看着她,点了点头,语气带着赞许:“果然是年轻有为。朕听说,你不过是个普通小厮,却能在疫情危急时,想出改良药方的法子,救了不少流民,这份智慧,实在难得。”
林若念连忙躬身回话,声音依旧刻意压低:“回陛下,草民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改良药方,离不开魏伯的指导,也离不开朝廷的支持,草民不敢居功。”
她刻意将功劳分给他人,既符合 “李岑”的身份,也避免太过引人注目。
皇上闻言,笑得更欣慰了:“你不仅有本事,还懂得谦逊,难得难得。朕问你,你改良药方时,为何会想到加生姜?太医院的医监们都没想到这一点。”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林若念心里一紧,好在她早有准备,从容回答:“回陛下,草民在医棚时,听一位小童说喝姜汤能治咳嗽,便想到流民们大多受了风寒,体内有寒气,之前的药方只退热祛湿,却没驱寒。再加上这生姜是流民家里最常见的东西,他们定不会觉得陌生,也能驱散到异乡的水土不适,所以才想着加生姜,没想到真的有效。”
“哦?竟是从孩童口中得到的启发?” 皇上挑眉,看向身边的皇子和大臣,笑着说道,“你们看看,这民间处处是智慧,连一个小厮都能从生活中得到启发,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往后也要多接地气,多听百姓的声音才是。”
太子连忙躬身应道:“父皇教诲,儿臣谨记在心。李岑能有这份心思,确实难得。”
皇上点了点头,对林若念说:“朕看你是个可塑之才,若是你愿意,朕可以让你进太医院学习,日后做个医官,为百姓治病,你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让林若念心里一惊,进太医院,那岂不是要长期以 “李岑”的身份生活?
她连忙躬身推辞:“回陛下,草民多谢陛下恩典,只是草民资质浅薄,又不懂宫中规矩,怕是难当医官之职。草民只想回丞相府,继续跟着魏伯学习医术,日后若是再有需要,草民定当尽力。”
皇上见她推辞,也不勉强,笑着说:“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朕便不强迫你。不过,朕还是要赏你,封你为‘仁医郎’,赏白银五百两,绸缎百匹,你看如何?”
林若念连忙躬身谢恩:“草民多谢陛下恩典!”
宴会继续进行,林若念却如坐针毡,她刚借着整理幞头的动作往后退了半步。
瑞王不知何时又绕了过来,封玉手里拿了个温热的食盒。
瑞王语气温和,可眼神里的探究却更浓了,他接过封玉手中的食盒:“李岑,这是御膳房做的姜枣糕,你在医棚总熬药,想必常沾寒气,尝尝这个能驱寒。”
林若念连忙躬身道谢,伸手去接食盒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瑞王的手,他的手温热干燥,而她的指尖却冰凉得像浸了水。
她慌忙收回手,将食盒抱在怀里,头垂得更低:“谢…… 谢殿下体恤。”
怀里的食盒暖意透过粗布衣衫传来,可她心里却更慌了。
瑞王连她在医棚熬药沾寒气都能想到,这份细致,让她总觉得自己的伪装快要被戳破。
孙景瑞看着她紧绷的肩线,又想起医棚里那个蹲在流民身边、耐心敷药的身影,忍不住又问道:“前日本王去医棚,见你给老人敷药时,总用温水先泡药巾,为何不直接用凉药巾?寻常郎中为了省时间,大多不会多这一步。”
他这话问得极细,连敷药的细节都记在心里,显然是对“李岑”的行事风格格外在意。
林若念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这是她跟着祖母学医术时养成的习惯,知道老人皮肤脆弱,凉药巾会刺激伤口,可“李岑”只是个乡下少年,哪来这么细致的心思?
她攥着食盒的手指泛白,磕磕绊绊地回道:“回殿下,老人…… 老人皮肤薄,凉药巾敷着疼,用温水泡过,能少些苦楚。”
她说得极轻,生怕多一个字就露出破绽,可话刚说完,就感觉瑞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侧脸,那目光像带着穿透力,仿佛要透过蜡黄的草药糊,看清她原本的模样。
孙景瑞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又问道:“那你改良的药方里,姜的用量为何要按年龄调整?孩童用三钱,老人用五钱,寻常药方多是统一用量,你这细分的法子,是从哪本医书里看来的?”
他越问越细,连药方里的剂量差异都注意到了,这让林若念越发紧张,这是她根据流民体质临时调整的,哪有什么医书依据?
就在林若念急得额头冒冷汗,不知如何回答时,林文渊突然快步走来,他脚步急促却稳当,走到 “李岑”身边时,刻意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父亲对晚辈的自然熟稔:“殿下有所不知,李岑这法子是从我夫人那里得知的。李岑每日从医棚回府后,要向我们回禀情况,这姜的用量细分,是我夫人在若风若念幼时生病得出的经验。”
说着,林文渊悄悄用胳膊肘轻碰了一下林若念的手臂,示意她稳住。
林丞相也适时凑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欣慰:“文渊说得是,她们母女两在家中也是十分关注流民情况,李岑这孩子活学活用,心思细,对医术又执着,将来定是个好医者。”
相府人一唱一和,一个用林夫人圆说辞,一个用夸赞衬合理,巧妙地帮林若念解了围,也让“李岑”的医术来源更显自然。
可瑞王却没完全转移注意力,目光落回“李岑”身上:“虽有参考,敢在疫情期间调整剂量,也是你的胆识。对了,医棚里那些痊愈的流民,返乡时你都给他们备了药方吗?路上若是复发,可有应对之法?”
他依旧围着医棚的琐事追问,而且句句都落在实际问题上,显然是想从 “李岑”的回答里,找到更多他认为“李岑”莫名熟悉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