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念心里猛地一跳,悄悄走近两步,待看清书生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清瘦却棱角分明的下颌,还有那双透着书卷气、却藏着几分倔强的眼睛,不是尹灏是谁?
林若念忽然想起管家田伯说过,尹灏是祖父的门生,自小父亲早逝,全靠母亲一人拉扯长大,家境本不算宽裕,来京城参加科举,本人有才学,很是勤奋刻苦。
在涌泉巷馄饨摊遇见时,她便觉得这位书生虽衣着朴素,却待人谦和,连被自己冲撞了都没半句怨言,反而先道抱歉,对他印象本就极好。
如今在丹青阁重逢,哪能真的假装不认识?
林若念看着尹灏专注书写的模样,心里的犹豫渐渐被打消 。
她深吸一口气,悄悄挺直脊背,整理了一下月白色直裰的衣襟,尽量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像个从容的少年郎,缓缓走向角落的摊位。
待站定在尹灏桌前时,她清了清嗓子,学着男子的语气温和开口:“不知公子可还记得在下?”
尹灏正低头蘸墨,闻言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眼前这位眉眼清秀、身着月白直裰的少年,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满是疑惑。
他每日除了帮人代写书信,便是去母亲的馄饨摊帮忙,鲜少与陌生公子往来,眼前这少年看着面生,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起身拱手,语气带着几分歉意:“这位兄台恕罪,在下......实在记不起曾与兄台相识,不知兄台是在哪里见过在下?”
说罢,他又细细打量了林若念一番,从发间的幞头到腰间的布带,连鞋面上的云纹都看了遍,可记忆里依旧没有对应的身影,场面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连不远处书架上书籍滑落的细微声响,都仿佛被放大了几分。
棋竹站在闲览区的书架旁,见自家小姐与这位公子此刻场景,手指悄悄攥紧了怀里的书,生怕小姐会因这场面尴尬。
可林若念却丝毫不慌,反而弯了弯唇角,语气轻松地化解:“公子莫怪,许是那日馄饨摊人多嘈杂,公子没留意。几日前临近正午,在涌泉巷伯母的馄饨摊前,我与另一位公子用完馄饨,起身时不小心与抱着许多宣纸的公子冲撞了,至今想来都觉得抱歉。”
她特意提了馄饨摊相撞,宣纸这些细节,那日她也是扮着男装,本想悄悄吃完馄饨就走,没成想冲撞了人,尹灏不仅没恼,还反过来道歉,这些细节她记得清楚,料想尹灏也不会忘。
果然,尹灏听到母亲的馄饨摊、宣纸,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疑惑像被风吹散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日的兄台,那日实在是在下没注意,才与兄台撞上。”
说着,他又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语气里满是诚恳,连耳尖都悄悄泛红,想起了当时的窘迫模样。
林若念连忙上前扶他,笑着说:“小事一桩,公子不必挂怀。今日能在丹青阁与公子相遇,倒真是难得的缘分。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她刻意避开真实姓氏,随口编了个化名,声音又压低了些,更像少年人的清朗嗓音:“鄙人姓李,单名一个‘今’字。”
“李今兄台。”
尹灏念了两遍名字,指尖悄悄在掌心记了记,随后看了看桌上刚写完的最后一封家书,又抬头望了望窗外西斜的日头,眉眼舒展了些:“在下尹灏,今日多亏李今兄主动打招呼,不然在下怕是要错过这段缘分了。刚好我这边的书信都写完了,时辰也不早了,母亲的馄饨摊该忙起来了,李今兄若是不嫌弃,不如随我一同去涌泉巷的馄饨摊,吃碗热馄饨暖暖身子,就当是在下谢过那日的事。”
林若念正想借着馄饨摊多了解些尹灏的情况,闻言立刻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然的期待:“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我今日出来本就想寻些热食,能吃到伯母做的馄饨,再好不过了。”
她说着,转身对棋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付书钱。
棋竹抱着怀里的七八本书,快步走到柜台前,按林若念的吩咐递上碎银,又仔细将书用布包好,才快步跟上两人。
尹灏收拾好桌上的笔墨纸砚,砚台是磨得光滑的旧石砚,毛笔杆上还缠着两圈细线加固,他小心地将这些东西放进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布包里,背在肩上,走在前面引着路。
出了丹青阁,尹灏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跟林若念说起母亲的馄饨手艺:“我母亲做馄饨已有十多年了,每日天不亮就去挑新鲜的肉馅,汤是用大骨熬足三个时辰的,起锅时撒上一把葱花和晒干的虾皮,鲜得能让人连汤都喝光。附近的街坊都爱来吃,尤其是傍晚下工的时候,摊位前总要排起长队,母亲总说忙不过来,却又舍不得歇着。”
说起母亲,他的语气里满是自豪,连眼角都染了暖意,仿佛已经看到了馄饨摊前冒着热气的场景。
林若念跟在他身侧,偶尔点头应和,目光落在尹灏背着布包的背影上,他的青色长衫虽洗得有些发白,袖口还缝着细密的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渍,脊背始终挺得笔直,丝毫没有因生活的窘迫而显得局促。
她心里暗暗想着:这样孝顺又有骨气的人,定然不会一直困顿下去,或许日后能想个不让他觉得是怜悯的法子,悄悄帮他一把。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涌泉巷的方向走,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偶尔有风吹过,带着街边糖炒栗子的甜香与小贩的叫卖声,热闹又温暖。
棋竹跟在两人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目光时不时扫过周围的行人,仔细确认没有相府的熟人,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小姐这扮男装的模样,再加上这随口编的名字,跟尹公子聊得竟像真的认识许久的朋友,半点看不出破绽,连语气都比平时沉稳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