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丞相府的朱漆大门,林丞相的马车便稳稳停在了门前。
年过花甲的他一身藏青官袍沾着晨间的薄露,脸上带着早朝议事的疲惫,眼角皱纹里却凝着化不开的凝重。
方才在紫宸殿,湘州灾情的奏报像块巨石压在众臣心头,此刻下了朝,他连回书房歇口气的心思都没有,只想尽快把消息告知家人。
管家田伯早已候在门口,快步上前接过他的朝珠与暖炉,轻声问道:“老爷今日早朝归来,神色似有不妥,可是朝堂上有要紧事?”
林丞相点了点头,脚步虽缓却没停,径直往内院走:“南方灾情紧急,早朝议了大半日赈灾的事。你去知会厨房,先备些清淡的早膳,我先去跟文渊夫妇、若风若念说说情况。”
此时的内院正房里,晨间的气息正浓。
苏玉薇正陪着林若念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匹鹅黄色的锦缎,细细比对及笄礼要穿的礼服,距离林若念及笄只剩四日,苏玉薇前几日特意寻了京中最好的绣娘,如今正拿着绣样与女儿商量最后的细节。
林若念的父亲林文渊则坐在一旁的书案前,翻看今日要处理的事务,见林丞相进来,一家三口连忙起身迎接。
“父亲今日下朝倒晚,可是早朝有什么大事?” 苏玉薇笑着上前,让丫鬟添了杯热茶。
林文渊也放下账本,走上前道:“父亲可是还没吃早膳?我让厨房把早膳端到这里来吧。”
林丞相摆了摆手,在太师椅上坐下,接过热茶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早膳不急,先说正事。今日早朝,尚书省报南方受台风暴雨影响,湘州灾情最烈,钦江、沅水堤坝溃决了三十多处,沿岸的田庐淹了七七八八,如今已有大量流民往京城来,估摸着不日就要到京郊了。皇上已下了旨意,调粮拨款、设安置营,我也在殿上提议设临时安置点、号召世家捐粮,接下来这几日,府里也得忙着筹备捐粮的事。”
“竟有这般严重?” 苏玉薇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手里的锦缎不自觉地攥紧,语气带着担忧,“流民一路北上,晨间天寒,夜里又没地方落脚,不知要受多少罪。”
林若念也停下手中的绣样,目光从锦缎上移开,落在祖父凝重的脸上。
她虽深居内院,却也听母亲说过早年饥荒时流民的惨状,如今灾情就在眼前,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指尖都跟着凉了几分。
林文渊眉头蹙起,沉声道:“父亲,府里捐粮的事,儿子今日便去安排。只是流民涌入京郊,安置营搭建至少要三五日,这期间他们怕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总得想个办法先接济一二。”
林丞相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孙女,语气稍缓:“是啊,天灾无情,百姓遭殃。我已让管事清点府里的私仓,准备捐五千石粮,今日午后便运往京郊的安置点。若念,你的及笄礼虽已筹备得差不多,但眼下灾情紧急,府里上下要分心赈灾,礼俗上若有不周全的地方,你这丫头可莫要闹脾气。”
林若念闻言,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她看着母亲手中的鹅黄色锦缎,这场及笄礼,父母不仅备了华美的礼服首饰,还请了荣国公夫人主持加笄仪式,光是宴席、仪仗的开销,就够寻常百姓过好几年安稳日子。
可如今南方流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她怎能心安理得地穿金戴银,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林丞相面前,身子站得笔直,语气却带着超出年龄的坚定:“祖父,孙女有一事想跟您说。”
林丞相与林文渊夫妇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惊讶,这丫头向来温顺,今日倒是少见的郑重。
林丞相点头道:“你说便是,祖父听着。”
“孙女的及笄礼,我想取消。” 林若念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半分犹豫,“眼下南方灾情紧急,流民们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孙女怎能为了自己的及笄礼,花费重金办宴席、置仪仗?不如将筹备及笄礼的这笔钱拿出来,在京郊设几个粥棚,每日施粥救济流民,这样比办一场及笄礼更有意义。”
“若念,你说什么?” 苏玉薇连忙上前一步,拉着女儿的手,语气里满是不舍,“及笄礼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礼仪,怎能说取消就取消?咱们府里又不缺这点钱,赈灾是府里的事,你的及笄礼该办还是要办,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林文渊也皱着眉附和:“是啊若念,你母亲为了你的及笄礼,前前后后忙了快一个月,再说,你及笄是大事,怎能因灾情就轻易取消?”
林若念轻轻挣开母亲的手,目光望向林丞相,眼底带着恳求,声音却依旧坚定:“父亲母亲,及笄礼虽重要,可百姓的性命更重要。那些流民一路颠沛流离,或许一碗热粥就能救他们一命。筹备及笄礼的钱,若是用来设粥棚,至少能让上千流民吃上几天饱饭。孙女不在乎有没有盛大的及笄礼,只愿能为那些受苦的百姓尽一份力。祖父,您向来教导孙女要心怀黎庶,体恤民生,如今正是孙女践行的时候,您就答应孙女吧。”
林丞相看着孙女眼中的光,那是不掺丝毫杂质的善良与担当,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欣慰。
他这辈子为官清廉,最看重民生二字,也常把先天下之忧而忧挂在嘴边,如今这丫头竟能在及笄礼这般重要的事上,主动放弃个人喜好,选择救济百姓,倒真是他的好孙女。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伸手拍了拍林若念的肩膀,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祖父答应你。你的及笄礼虽不办盛大的宴席,但该有的礼节不能少,莫让你失了体面。至于设粥棚的事,今日就让你父亲陪着管家去筹备,选址、雇人、买粮,都让你亲自过目,也算你为赈灾尽一份力。”
林若念闻言,脸上瞬间绽开笑容,眼底却泛起了水汽,对着林丞相深深福了福身:“多谢祖父!孙女定不会让祖父失望!”
苏玉薇看着女儿坚定的模样,心里虽仍有些惋惜,却也明白女儿的决定是对的,便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既想通了,娘便依你。今日我就去跟荣国公夫人说明情况,再让丫鬟把礼服首饰收起来,筹备粥棚的钱若是不够,娘再从私房里补些。”
林文渊也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今日我便陪你去京郊选粥棚的地址,选在流民必经的官道旁,这样更方便接济。”
丞相府取消及笄礼,用礼金设粥棚赈灾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般在京中贵女圈里传开。
先是镇国公府的李婉儿听闻后,立刻找到母亲要把自己省下的银钱拿出来,在京郊另设两个粥棚。
她心里打着主意,林若念能凭此举博个仁善名声,自己身为贵女圈的领头人,自然不能落后。
礼部侍郎家的张雅茹也动了心思。
她找到母亲,故作忧心地说:“母亲,你看林妹妹都能为流民着想,我若是只看着,倒显得我不懂事了。不如我们也捐些粮食,在丞相府粥棚旁加个施汤点,给流民们送些热汤暖暖身子?”
张夫人本就想让女儿在京中贵女里多些人缘,闻言立刻应允,还特意让厨房准备了驱寒的姜汤,每日派人送到施汤点。
黎府里,黎清鸢听说此事后,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佩戴的宝石耳坠,对姚金萃说:“母亲,林若念不过是取消个及笄礼,就引得这么多人夸赞,我们若是不做些什么,倒显得我们黎家小气了。”
姚金萃明白女儿的心思,笑着安抚:“你放心,母亲已经让管家准备了两千石粮食,明日便送到安置营去。再说,你祖父是太傅,我们黎家做善事,哪能落于人后?”
黎清鸢这才满意,心里却暗暗较劲,她们能做的,她也能做,绝不能让林若念独占了仁善的名声。
一时间,京中不少勋贵世家的贵女纷纷效仿,有的捐粮,有的设施粥点,有的还组织府中丫鬟缝制棉衣,京郊的流民安置区渐渐热闹起来,原本冷清的官道旁,如今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挂着 “施粥”“施汤” 牌子的棚子,流民们脸上也渐渐有了些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