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弗洛城的修道院包裹得密不透风。晚祷的最后一声钟鸣消散在暮色里,回廊里的烛火被神职人员们一一吹灭,只剩下几盏长明灯在穹顶下摇曳,投下昏黄而破碎的光晕,像散落的星辰。
泽维尔跟在众人身后走出祈祷室,黑色的神父服下摆扫过冰凉的石板地,带起细微的声响。他的脸色比白日里更显苍白,金色的发丝被夜露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整整一个下午,墨晔都没有再出现过——没有那道带着戏谑的目光在背后灼烧,没有那充满蛊惑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这让泽维尔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松弛,连呼吸都觉得顺畅了些。可心底那丝莫名的空落,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回到自己简朴的房间时,月光正透过雕花木窗,在地板上织出细碎的银网。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窄小的木床,一个带着铜锁的书桌,墙上挂着一幅小小的十字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泽维尔褪去神父服,换上白色的寝衣,领口松松地敞开,露出纤细的锁骨,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上粗糙的纹路,脑海里反复闪现着白日里的画面——墨晔那双深紫近黑的眸子,那只布满符文的手,还有自己差点与之相握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微疼。
洗漱完毕后,泽维尔躺在木床上,将被子拉至胸口。月光顺着窗棂爬上床沿,落在他紧闭的眼睫上,像镀了一层银霜。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指尖轻轻抵着冰冷的十字架,嘴唇翕动,开始低声祷告:“敬爱的天父,请原谅我今天的过错,原谅我心底那瞬间的动摇与不洁……请赐给我坚定的信念与勇气,让我能抵御黑暗的诱惑,坚守信仰的阵地……求您指引我,不让我在迷雾中迷失方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像风中飘摇的烛火。连日来的困惑、白日里的冲击、对墨晔那股莫名的吸引力……种种情绪在他心底交织,让他此刻只想在祷告中寻求片刻的安宁,仿佛只要念出天父的名,就能驱散所有的不安。
就在这时,床垫突然微微一陷,仿佛有什么重物悄然压了上来。那触感极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泽维尔平静的心湖,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他的身体骤然僵住,祷告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呼吸都忘了。
一道熟悉的气息笼罩下来——硫磺的冷冽混着雨后青草的清新,带着地狱独有的野气,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这气息他太熟悉了,白日里在教堂前厅,在墨晔靠近时,这股气息就曾让他心神大乱。
泽维尔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墨晔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上,他侧身躺着,一手支着脑袋,手肘压在枕头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勾着自己深色斗篷的系带。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腰侧,斗篷的边缘散开,露出里面贴身的黑色衣物,勾勒出紧实的腰线。他的兜帽早已褪去,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为高挺的鼻梁投下一道深邃的阴影,唇线清晰的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藏着无数秘密的深渊。
最让泽维尔心悸的,是他那双深红近黑的眸子。此刻那眸子里盛着细碎的月光,像揉碎了的黑曜石,明明灭灭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嘲弄,有探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泽维尔的目光牢牢锁住,让他无法移开。
“与其求天父,”墨晔突然出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沙哑,气音拂过泽维尔的耳廓,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又像毒蛇吐信时的微响,带着致命的诱惑,“你不如来求求我。”
泽维尔猛地回神,像被烫到般想要后退,却被墨晔伸过来的手按住了肩膀。那只手冷白修长,手背上布满了黑色的符文,此刻在月光下明明灭灭,像有生命般蠕动着,每一道纹路都透着地狱的戾气,却又奇异地散发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泽维尔的声音发颤,脸颊因惊愕和莫名的悸动泛起薄红,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粉色。他想挣脱,可肩膀被按得很紧,那力道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让他动弹不得。
墨晔的嘴角笑意更深了,眼底的光像水中的涟漪般扩散开来。他的身体又凑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泽维尔身上干净的檀香,与墨晔身上冷冽的硫磺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危险而暧昧的气息。“你的房间门没锁。”他挑眉,语气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无赖,仿佛潜入他人房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且,我猜你现在一定很需要‘帮助’——比如,忘掉那些让你头疼的戒律,或者……聊聊下午那个被恶魔附身的男孩?”
提到那个男孩,泽维尔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猛地看向墨晔,粉水晶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警惕和急切:“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墨晔轻笑一声,指尖在泽维尔的肩膀上轻轻划过,带着微凉的触感,像雪花落在滚烫的皮肤上,瞬间消融,却留下一片战栗。他的目光落在泽维尔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那枚十字架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又迅速被蛊惑取代,“比如,那个男孩身上的痕迹,根本不是恶魔造成的——你仔细看那些红斑的形状,边缘是不是带着灼烧的痕迹?恶魔可不会在宿主身上留下这种印记。”
泽维尔的心跳漏了一拍。白日里他确实觉得那些红斑有些诡异,此刻被墨晔点破,才猛然想起——那红斑的边缘,确实隐隐透着被火灼烧的焦黑,只是被恶魔的戾气掩盖,不易察觉罢了。
“再比如,”墨晔的指尖顺着泽维尔的肩膀滑下,轻轻点在他胸前的十字架上,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寝衣,传来一阵战栗的触感,“教皇亲自驱魔这事,水分可大着呢。你以为以他的身份,会轻易为一个普通人间少年动手?这里面藏着的猫腻,恐怕比你想象的要多。”
泽维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墨晔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那些被强行压抑的疑虑。是啊,教皇身居高位,向来只处理涉及教会或重大恶魔事件,怎么会突然亲自为一个少年驱魔?还有那对夫妻捐出两座教堂的举动,也未免太过急切,像是在掩盖什么。
“还有……”墨晔故意拖长了尾音,俯身靠近,唇几乎要贴上泽维尔的鼻尖,两人的睫毛都快要碰到一起。他能清晰地看到泽维尔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能看到那里面翻涌的惊愕、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墨晔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像魔鬼在耳边低语:“你心里其实也在怀疑,对不对?怀疑那对夫妻的话,怀疑教皇的用意,甚至……怀疑你信奉的天父,是不是真的如经书上写的那般公正无私。”
“我没有!”泽维尔猛地反驳,声音却有些底气不足,脸颊的红晕蔓延得更广了。他想别开脸,却被墨晔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下巴,迫使他继续对视。
墨晔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凉,指腹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强势。他看着泽维尔慌乱的眸子,像看着一只误入陷阱的小鹿,眼底的蛊惑几乎要溢出来:“别骗自己了,泽维尔。”他的声音软下来,像情人间的呢喃,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你的动摇,比谁都明显。不然你不会在白日里差点握住我的手,不会在祷告时心神不宁,更不会……在我靠近时,心跳得这么快。”
他说着,指尖轻轻移到泽维尔的胸口,隔着布料,清晰地感受到那下面剧烈的心跳,像擂鼓般,暴露了主人所有的慌乱与悸动。
泽维尔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戳中了心事的孩子,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他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只能任由墨晔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流连,带着审视,带着玩味,更带着一种让他心惊的吸引力。
墨晔看着他这副明明慌乱却还要强撑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珍视。他缓缓松开捏着泽维尔下巴的手,指尖转而拂过他金色的发丝,将那几缕贴在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与他恶魔的身份格格不入。
“求我,泽维尔。”墨晔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像古老的咒语,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他的气息拂过泽维尔的脸颊,带着地狱的微凉,却又透着一种致命的暖意,“求我告诉你真相,求我帮你撕开那些虚伪的面具。我可以让你看到,你信奉的天父,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可以让你知道,当年我为何会被冠上‘堕天使’的名号;更可以让你明白……”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泽维尔的眸子,深紫近黑的瞳仁里映着对方慌乱的脸,“你为何会被放逐到人间,为何会对我这只‘恶魔’,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他的话语像带着钩子,勾着泽维尔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对真相的渴望,对自身遭遇的困惑,还有那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对墨晔的莫名悸动。
月光透过窗棂,在两人交缠的目光中流淌,一半照亮泽维尔苍白而泛红的脸颊,一半隐没墨晔眼底翻涌的暗涌。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彼此剧烈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危险而暧昧的乐章。
墨晔手背上的黑色符文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泛着幽紫的光,像在呼应着他话语里的蛊惑。那光芒映在泽维尔的眸子里,让他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可怕的恶魔,而是唯一能带他走出迷雾的引路人。
“你……”泽维尔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蚊蚋,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他看着墨晔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眸子,心底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崩塌。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人是恶魔,是诱惑,是他应该远离的黑暗;可本能却在尖叫,在渴望,在催促他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去探寻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墨晔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带着耐心,带着势在必得,更带着一种让泽维尔心惊的温柔。他知道,泽维尔的防线已经松动,那颗看似坚定的天使之心,早已被他投下的种子生根发芽。
房间外,夜风吹过修道院的回廊,发出轻微的呜咽声,像亡魂的叹息。房间内,月光依旧温柔,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危险与暧昧。泽维尔看着墨晔手背上明明灭灭的符文,听着他蛊惑的话语,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只觉得自己像站在悬崖边缘,往前一步是万劫不复的黑暗,往后一步是看似安全却充满谎言的光明。
而墨晔,就站在那黑暗的边缘,向他伸出了手,带着地狱的气息,却又散发着让他无法抗拒的、名为“真相”的诱惑。
泽维尔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正在悄然塌陷,而那塌陷的地方,正被墨晔带来的黑暗,一点点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