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放柔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怜惜,“小天使们每天在云海里穿梭,引渡善魂回天堂,可如今的人间,真正干净的善魂又有多少呢?”
“天堂需要维持,怎么办?”墨晔看着泽维尔的眼睛,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澈得让人心颤。泽维尔茫然地摇了摇头,粉水晶般的眸子里写满了困惑与不安。
“他们会把一部分天使投放到人间,让他们以凡人的身份活一世,再回到天堂。”墨晔的语气冷了下来,“这些天使投胎的家庭,多半是事先选好的富贵人家。他们在人间挥霍无度,享受尽荣华富贵,死后回到天堂,却依然能受万人敬仰,仿佛他们的堕落与贪婪都成了过眼云烟。”
“而他们在天堂空出来的职位呢?”他自问自答,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就由那些生前对教堂贡献突出的凡人来填补。就像这次的该隐·雅各布,他父母事先给教皇塞了两座教堂,再做场所谓的‘献祭’,就能把他身上的血债掩盖得一干二净。等他在天堂洗去记忆,就能顺理成章地坐上高位,说不定将来还是个受人尊崇的大天使长。”
“哦对了,”墨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轻笑出声,“教皇其实也是天上的天使,估计这会儿已经屁滚尿流地回了天堂,把你我合作的事捅给了整个天堂。”他捏了捏泽维尔的脸颊,语气带着点戏谑,却藏着一丝笃定,“现在,你大概也和我一样,成了天堂里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手背上的黑色符文上跳跃,那些曾经象征着堕落的纹路,此刻却仿佛成了某种勋章。泽维尔怔怔地看着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些从小被教导的神圣与光明,在墨晔的话语里碎成了齑粉,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
泽维尔怔怔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面的木纹,粉水晶般的眸子里空茫一片。墨晔的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凿子,将他二十多年来坚信不疑的世界凿得千疮百孔,那些关于天堂的圣洁、天使的仁慈、信仰的纯粹……全都在这一刻崩解成了荒诞的碎片。
“所以……我们这些从信仰中诞生的天使,到底算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他们用信仰的光捏出来的工具?还是……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墨晔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按在他后颈,带着安抚的力道。泽维尔的发顶蹭着他的下颌,那柔软的金色发丝像一团被揉乱的阳光,让他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怜惜。“曾经,我也以为自己是守护秩序的利刃。”墨晔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带着胸腔的震动,“直到发现那些金卷的秘密,看着那些残缺的善魂在轮回里挣扎,才明白所谓的秩序,不过是用无数牺牲铺成的假象。”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泽维尔背上的衣料,仿佛能透过布料看到那对尚未完全舒展的羽翼:“你引渡善魂时,有没有见过那些眼神空洞的灵魂?他们不是天生麻木,是被抽走了太多力量,连悲伤都成了奢侈。”
泽维尔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想起那些在云雾中沉默行走的灵魂,有的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清,只是机械地跟着指引往前走。那时他以为是轮回的损耗,如今想来,竟是被天堂亲手剥夺了灵魂的重量。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你……”泽维尔抬起头,眼眶泛红,金色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你是因为发现了这些,才被打入地狱的吗?”
墨晔看着他眼底的疼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手背上的符文轻轻蠕动了一下:“算是吧。我拿着金卷去质问天主,想让他停止这荒唐的轮回。你猜他怎么说?”他模仿着天主那威严而冰冷的语气,“‘墨晔,秩序容不得质疑。为了天堂的存续,牺牲是必要的代价。’”
“后来的事,你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指尖拂过泽维尔的脸颊,擦去那滴即将滑落的泪,“他们说我被地狱蛊惑,判了我堕天之刑。六翼被生生撕裂时,我看着天堂的光辉在眼前褪色,才明白所谓的光明,比地狱的硫磺更让人作呕。”
泽维尔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冰冷的斗篷,声音哽咽:“对不起……我不知道……”原来他所信奉的光明,是用眼前这个人的痛苦换来的;原来他每天守护的秩序,是建立在无数灵魂的哀嚎之上。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墨晔愣了一下,随即抬手回抱住他,力道很紧,仿佛要将这个突然变得脆弱的小天使揉进骨血里。他能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那细微的震动透过布料传来,像羽毛搔过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傻瓜,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他低头,下巴抵在泽维尔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你和他们不一样。”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两人相拥着坐在寂静里,没有再多的话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泽维尔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个只知道诵读经文、引渡灵魂的天真天使,回不去那个将天堂视为唯一归宿的泽维尔神父。
但他并不害怕。
因为怀里这个来自地狱的恶魔,这个被光明抛弃的堕天使,给了他比信仰更坚实的依靠。
墨晔感觉到怀中人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像只找到了安全巢穴的小鸟。他低头看着那截露在外面的雪白脖颈,看着那金色的发丝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眼底的暗紫色浪潮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片难得的安宁。
“泽维尔,”墨晔的指尖轻轻梳理着他颈后的发丝,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剖析一件精密的仪器,“你以为天堂如今的混乱只是偷取善魂那么简单?不,那只是冰山一角。”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渐沉的夕阳,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那座悬浮在云端的华丽牢笼。“那些身居高位的天使,早已忘了守护的初心。他们把信仰之力当成私产,用信徒的虔诚来攀比座驾的华丽、宫殿的宏伟。谁聚拢的信徒多,谁就能在天堂占据更重的分量,哪怕那些信徒是被谎言蒙骗而来的。”
“更可笑的是,他们一边标榜着仁慈,一边却在暗地里划分等级。高阶天使踩着低阶天使的羽翼往上爬,六翼天使对两翼天使的生死视若无睹。就像这次该隐的事,他们明知那孩子双手沾满鲜血,却因为他父母捐了两座教堂,就愿意为他洗去罪孽,让他摇身一变成为大天使长——你以为这是个案?不,这是他们早已默许的规则。”
墨晔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冷冽的嘲讽,手背上的符文微微发亮:“他们害怕真正的纯粹,因为纯粹会照出他们的污秽。所以他们打压异类,放逐质疑者,把所有不服从规则的人都打上‘堕落’的烙印。我当年拿着金卷质问他们时,看到的不是愧疚,而是被戳穿的恼羞成怒。他们说我被地狱蛊惑,可地狱的恶魔至少坦坦荡荡承认自己的欲望,不像他们,披着圣洁的外衣,干着比恶魔更肮脏的勾当。”
他低下头,指尖轻轻捏住泽维尔的下巴,让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眼底翻涌的火焰:“所以,我们要推翻的不只是一个天主,而是整个腐朽的秩序。我们要让那些被囚禁的善魂重获自由,让那些被当作工具的小天使知道自己并非棋子,让天堂真正回到它该有的样子——不是靠掠夺信仰维持的空中楼阁,而是能容下所有真诚与善良的地方。”
“当然,这很难。”墨晔的嘴角勾起一抹桀骜的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们掌握着天堂的大部分力量,还有无数被蒙蔽的天使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我们可能会被追杀,会被唾骂,甚至可能……万劫不复,有没有觉得我很恐怖?现在你还想和我一起吗?”他低头在泽维尔的唇上轻啄一下,“不过你现在想后悔也晚了,我是不会放你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