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近卫局大楼浓烟阵阵,尸体焦味裹住了整栋大楼,仓皇的叫喊声更是充塞了两条交通要道。
这两条要道,是连接市中心和近卫局的唯二节点,此刻消防车与警车大量塞满了街口,围观的民众也越来越多,水泄不通进退两难。
近卫局大楼的灾难,也吸引了十几家大大小小的媒体与转播车,甚至有几家媒体为了找个绝佳的观赏机位而当场争执推搡起来。
因为,这种程度的爆炸显然是感染者恐怖分子所为,在龙门可是超级大新闻。
大家背后的金主爸爸,对此类头条更是爱的相当纯粹,时常一掷千金。
“该死。”
好不容易从废墟中脱身,重返地面,眼前却是比预想中更混乱的局面。通讯依旧处于瘫痪状态,连最简单的报平安之类的信息也只能依靠加密代码艰难传递。
“凯文和浮士德梅菲斯特就算了,要他们破解编码简直自讨苦吃。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AcE……至于霜星和她的雪怪小队……”
我不断梳理混乱的思绪,强迫自己不去想塔露拉的事。
“还好吗?……你。”林雨霞将眼神落向一旁,面无表情问。
“——”
没能马上回答。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没事,我们走吧,这里人多口杂,我们还是得先离开——就回下城区。”
我强撑着忽略手臂的不适感起身,一心往前方走去。
“……”
“怎么了?”
察觉到某人没有动作,我诧异转身,却看到对方忧心忡忡的目光。
“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办?”林雨霞轻声问。
“啊,这是在评估继续合作的风险系数吗?安心啦,作为刚刚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就算是我亲妈突然跳出来要我给你背后捅一刀,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谢了。”
“啥——?”
“——笨蛋。”
大概是沐浴在各种炫目的救护灯光中的缘故,林雨霞慌忙转开的脸有点微红。一阵沉默过后,她从后边快速来到我身边,用肩膀支撑着缓慢踱步的我。她的态度与眼神明明很冷漠,不知为何身体接触的少女体温却像火焰一般炽热。
为了避免被可能认出林雨霞的路人察觉,我们索性伪装成一对在灾难中相互依偎的恋人,彼此搀扶着在混乱的街道上穿行。
直到彻底离开爆炸中心,林雨霞才目光犀利拦了一辆出租车将我塞进后座,对司机报出一个能到达的、最靠近下城区的地址。
中年司机抬眼从后视镜中望了全身凄惨不堪的我们二人一眼,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林雨霞眼中凶光一闪——就在我以为龙门街上又要多一个失去家当的倒霉蛋时,车辆却缓缓启动起来,并且逐渐朝着正确的方向全速前进。
太敬业了。
说真的,若是我在街上载到个与新闻中通缉犯描述高度吻合的乘客,绝计做不到他这种程度。
不,搞不好现在只是假装前往目的地,实际上是要开往派出所。这么一来连我也完蛋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冷汗便不断从颈后渗出。
偏偏,遇到信号灯变红的车辆在路口安静停下。我这才注意到,至始至终身旁的林女侠也没有松开握住剑柄的手。
这下真的——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从第三方视角看来,我们完全就是在持刀劫持无辜市民啊!
车内的气氛诡异至极,紧张感趋于饱和,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爆炸。
信号灯终于变绿,司机再度踩踏油门。惯性将我们稍稍压回座位后方。
要反击就是现在!
“客人……”
我浑身一震,简直像是准备接受死刑判决,司机师傅却用相当平淡的口吻说道:“接下来可以听一下我的自言自语吗?我现在虽然在做这个工作,但前不久还想过要不要加入近卫局。呃——前不久切尔诺伯格冲撞龙门事件时期,招募标准大幅降低,还宣传有相当优厚的抚恤金……”
说到这里司机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然后呢?”我问。
司机握住方向盘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发出嘎吱的声音,对方沉痛说下去:
“结果还是不行。太可怕了。我曾在罗德岛引发的天灾中带着妻儿逃到龙门,但他们没过多久就先后成为感染者痛苦死去了……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却在命运的安排下认识了相同遭遇的现任妻子,重新成家。尽管生活过得清贫,但我们每天都很幸福。正因如此,我无法下定决心接受再一次失去一切。就算要死,我也希望能和她一起。”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是人之常情。”
车辆驶入隧道,道路不断向下延伸。隧道里等间距设置的橘色照明灯滑过视野,每次接近都会照亮我们三人的脸庞。
“博士,您的家人呢?”
他果然认出了我。毕竟作为所谓的“感染者问题专家”,整合运动近期在龙门各界确实足够“高调”。我作为临时首领,不久前还和林海鵺在公开晚宴上握手碰杯。
“在很远的地方。”我想了一下,答。
“啊,抱歉。面对感染者……我是说罗德岛时,您不觉得害怕吗?”
“怕得要死。”
林雨霞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惊讶地看过来。
“那又是为什么——?”
我稍微想了一下,说:“没办法,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说到底我也和您一样,无法下定决心接受‘失去一切’。”
“这样啊……”
又是一阵沉默。我有点不安,以为这种答案让对方失望。然而司机师傅只是笑了笑,“是出乎意料的答案呢,没想到我和您是如此相似。”
“请放心,”他继续说道,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道路,“我最近记忆力很差。把你们送到目的地后,就会彻底忘记今晚载过谁。”
“是吗……谢谢。”
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收获了善意。
我闭上眼,感受着车内悄然流动的温暖空气。
说实话,我从未奢望过我们的行动能被普通人理解或传颂。这片大地上从来没有什么英雄和救世主,每个人都只能依靠自己挣扎求存——这个认知至今未变。但倘若我们对抗罗德岛的斗争,能为这片土地上更多人的幸福与笑容带来一丝微小的贡献,那么我们所付出的一切牺牲与承受的所有遗憾,或许就能被赋予某种意义。
“谢谢。”
我再次郑重地道谢,这一次,注入了全部的真挚。
感谢从素未谋面之人身上获得的、足以支撑我面对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