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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凯文一记毫无保留的全力肘击打得内脏几乎移位、只剩下一口气的亚历克斯,只能瘫在冰冷的泥水里,瞪着失去神采的死鱼眼,目送我们离开。我知道他还顽强地留着那口气,是为了某一天能爬起来杀我。
但我不介意他留着这口气。仇恨也能支撑人活得更好,这是我成为整合运动大学生后新掌握的知识点。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了沉重的乌云,让稀薄却温暖的阳光恰到好处地洒下来,驱散了些许阴冷。
我和凯文一前一后地走着,像两个吃饱了没事不愿意午休的高中生,沿着龙门渡河岸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我们耗费了整整好几个小时,什么正事也不做,只是沉默走着。看着上岸休假的各国水手和他们笑容明媚的女友成双成对地闲逛,看着那些步履悠闲的市民牵着形态各异的宠物来回溜达,他们脸上洋溢着一种简单的满足,仿佛人生除了享受这恰到好处的阳光之外,再无其他要紧事。
——可惜龙门似乎没有豢养源石虫的人士,不然我们或许能借此发展新的事业,再从龙门身上多搞点钱。
“看见了吗?凯文。”我停下脚步,望着港口里桅杆如林、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作为大炎乃至整个泰拉大陆开放最早、最繁荣的港口城市之一,这里的船只,目的地几乎遍布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维多利亚、叙拉古、雷姆必拓、甚至遥远的萨尔贡……它们在这里交汇,又各自驶向未知。”
我的话里冒着柔软的泡泡:“龙门给我的印象,仿佛是这个广阔世界条条道路交汇的一个终点。”
“我真希望我们的城市也能有这一天。”凯文轻声说。
“会有的。”我也轻声说。
他那身去掉标志的灰白色战斗服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皮肤表面。
直到这时,看着阳光下他这身仿佛与周遭和平景象绝缘的装扮,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什么大部分整合运动的同胞都选择了这种在战场上堪称显眼靶子的灰白色服装——它不仅是一种标识,更是一种保护,一种将自身与外界隔绝开来的、脆弱的壁垒,试图将可怖的源石结晶与怀疑的目光都遮挡在外。
当然,我本人在这件事上似乎并没有什么吐槽权。
“不过。”我坏心眼拖长嗓子。
“不过?”凯文侧过头,面具朝向我的方向。
我停下来,扭头对他说,“不过你好像看不到,医生说你就要死啦,还有什么话要说?”
“啊?啊……哦,嗯嗯。”
突然被判死刑,凯文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恢复了平静。
很平静,一点都看不出要死的样子。
阳光洒在他白色的外套上,几乎有些刺眼。我们之间的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却流淌着某种更沉重的东西。牵着小孩与狗的卷发大婶嫌弃地从我们之间穿过,看我俩的眼神就像看到两个阻碍交通的傻逼。
“人总是要死的。”
凯文哈哈一笑,拉着我在长椅上坐下,椅面上的雨水尚未完全干透,浸湿了衣料,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定睛一看,他看起来居然有点高兴,摇晃着手拉扯路边的跑腿,递过去两张皱巴巴的龙门币,叫了两杯奶茶过来。
“其实我还有点荣幸,自己能够赶在大学生你之前向源石许愿。”他的眼珠子亮的发光:“我和你,两个人,打败了罗德岛精英干员,嘿!能吹一辈子。”
“……”
我没说话,瞪着凯文,狠狠地瞪。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过夜的氢气球那样瘪下去。
“哎呀,大学生,你知道的,在那个要紧时刻,我觉得不能就这样下去。我不能次次都让你牺牲自己做耶稣基督,而我做抹大拉的玛利亚。不能总是这样。”
该死的。我到底平时都给凯文胡言乱语了多少乱七八糟、不着调的睡前故事?我现在真想立刻穿回去,狠狠地抽那个口无遮拦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为什么不能这样?”
“别那样看我,大学生,”他像是能感知到我激烈的内心活动,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也怕死,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得要命。”
“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呢?”
凯文用嘲笑的眼神望着我,头傲然扬起了一点,很像是一个淘气的男孩——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没大我几岁的男孩,我总是忘记这点。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比我大几岁的男孩。我总是忘记这点。从在石棺旁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像个过度操心的老妈子,无微不至地关照着我,以至于我常常忽略了他的真实年龄和可能有的恐惧。
“你想让我讲给你听吗?”凯文问。
我点了点头。
“爷就是为了听这个才坐在这的,不然谁喝这甜得发腻的破奶茶。”
如果可以,我真想叉会腰。
我话音刚落,那个被派去跑腿的小哥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手里拎着两杯封口溢着水珠的塑料杯。
我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夺过,只塞给他几枚零钱当作小费。
那小哥低头看着受伤的零钱,又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看一脸不耐烦的我,他瞄了瞄旁边安静得诡异的凯文,最终像是怕惹上什么麻烦似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扭头飞快地跑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上晦气。
讲真的我发誓,如果我知道五分钟后凯文口中过去的我是如此伟岸又牛逼,决计不会做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