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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颗粒的雨水从灰暗的天空垂直砸落,在水洼中碎裂成无数浑浊的冠冕。水珠碎裂后将泥土和钢铁气息送进鼻腔。
这片区域离龙门外围区很近,再往西就是墓园,周遭被森林环绕,因此一下起雨来就好像置身野外,寂静中只剩下自己和雨。
我站定脚步,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其间混杂着一丝难以忽略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像是什么东西正在这片被雨水浸泡的土地下缓慢腐烂。
“——恶灵。”
一个声音,比雨更冷,带着一种被极力压抑却依旧沸腾的恨意,切开了雨幕。
左侧锈蚀的防火梯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站起。他踏出阴影,纯黑的作战服勾勒出少年纤瘦却紧绷的身形。他一步步走到道路中央,掀开了脸上那副狰狞的防毒面具。
面具后,是一张尚且稚嫩,却因仇恨而扭曲的脸庞,那双眼睛燃烧着近乎实质的怒火,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我有好一会闭上眼睛,过了很久后才缓缓睁开。
“事实上,我现在是整合运动的大学生——大家都这么叫我。”我面不改色回应。
“整合运动的大学生?”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嗤笑,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痛苦,“呵,我真恨不得扒开你的皮,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拐骗犯!刽子手!”
我抬起头,只见纤瘦的少年眉宇间散发着怒气。
“你用花言巧语欺骗米莎,欺骗我唯一的姐姐。”
“你蛊惑了她!让她离开了唯一能保护她的我,离开了我们本该共同坚守的道路!”
他不等我回应,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任何回应,他的控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不止是她!你还软化塔露拉的意志!你用那些虚伪的、不切实际的幻想,钝化了本该燃尽一切的整合运动!”
“你看不见!或者说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因为片刻犹豫和软弱倒在乌萨斯利刃之下的同胞,他们的血,冰冷地渗进冻土,他们的冤魂至今仍在切尔诺伯格上空游荡。”
“我在乎。”我轻声道。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几乎说不出更多的话。
在他的叙述里,我不死一百遍至少是对不起整合运动的。
此时此刻他所作所为也照应这点。此刻,米莎的弟弟,亚历克斯,他举起了发射器,稳稳地对准我的胸口。我能感受到那其中汇聚的毁灭性能量,以及他决绝的杀意。
他恨我,他又不只是恨我。
“听着,亚历克斯,米莎她很好,她正待在切尔诺伯格附属区块的孤儿院,她一直很记挂你。”
对于明明没有做错却遭受的呵责,我冷静回应:“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随时来看她。”
“闭嘴,骗子。”
回应我的,是一记炽热的源石榴弹,擦着我的耳畔呼啸而过,狠狠撞在后方的墙壁上,炸开一团灼热的烟尘与碎屑。
话说回来,射得相当准。米莎他们家闹不好真有遗传的射击天赋。
因为太准,反而很好躲避,只要计算好弹道和时间——我放松了一点。
“别以为我不知道!”亚历克斯咬牙切齿,声音因巨大的后坐力和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利用米莎的善良,把她当成烟雾弹!让所有人都误以为她身上藏着能让核心城停下来的秘密!你把她置于最危险的境地!”
“你和那些杀死父亲!杀死母亲的乌萨斯杂碎!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怪物!”
“谢尔盖,我的父亲,他当年就是太过相信所谓的‘同道’,所谓的‘理想’,最终害死了伊利亚叔叔他们,也毁了我们家!”
他的声音里溢出一种不易察觉的、被漫长岁月浸泡的痛苦,但那痛苦瞬间就被更汹涌的恨意覆盖、吞噬。
“虽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你不能把这事也算到我头上吧。”
我是什么很倒霉的人吗?
“别想骗我!恶灵!我绝不会重蹈覆辙!绝不会相信你这种满口谎言、手上沾满感染者鲜血的罪人!”
又是一记源石榴弹。
我仿佛听见额头上,汗珠慢慢滑下的声音。
按照标准的故事发展流程,这一发是复仇者灌注一切、信念无比的攻击,命中效果百分之百,我这个故事里标准的反派注定避无可避,只能在爆炸中迎来终结。
我似乎理应结结实实接下这一记,在滚滚烟尘中人间蒸发。如果这故事还想要继续下去,编剧至少得拿出蓝色机器猫的任意门那种级别的空间道具才能勉强挽救一下剧情。
但我再没有躲。
不是因为躲不过。
我知道这里很多人都想杀我,因此也有很多人在保护我。
换句话说,我光是站在这里,身后就有千军万马。
就在那枚饱含恨意的源石榴弹即将触及我胸口的刹那——
军靴踏破雨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性命攸关之时,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终于愿意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