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留下了类似反派退场时“我一定会回来”之类毫无新意的台词，普瑞塞斯单方面断绝了通讯。特护病房中只剩下病床上哼哼唧唧的凯文和我，以及蜷缩在墙角的华法琳医生。
空气里还残留着普瑞塞斯带来的冰冷压迫感，以及……某种更原始的、令人不安的躁动气息，源头正是墙角那团瑟瑟发抖的白色身影。
我想了想，没怎么犹豫，撸起袖子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华法琳医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似乎需要……我的血？”
“大学生！你中邪辣——！”
话音刚落，病床上的凯文甩开吊瓶一个鲤鱼打滚蹦起来。
“闭嘴，小心我叫凯利往你洗澡水里偷倒辣椒树水，让你全身上下体验飞一般的感觉。”
我头也没回说。
声音不大，却十分管用。只见凯文瞬间噤声，动作麻利地把自己塞回被子，顺便还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开始兢兢业业地表演“尸体”，只留下一个写满“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后脑勺。
“……”
看着我伸向她的手，华法琳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咬着牙，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什么，身体的颤抖终于勉强止住了。
在没有被催促的状况下，她深呼吸了几次后才倚着墙站起来，看向我。
“别小看……”声音一开始微弱得像蚊蚋，我刚想凑近些听清楚——
“别小看我作为医生的尊严啊！*萨卡兹粗口*”
这声带着破音的怒吼在我耳畔猛地炸开！强大的声波攻击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听到其它声音。
“可恶！真是的，亏我一片好心！虽说是为了感谢你帮忙。”
咂嘴后，我识相地后退两步，给她让开道路。
只见这位血魔医生像一头发怒的、却又极力克制着什么的白色小兽，愤力一把推开沉重的自动门，带着一阵风“飙”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被摔得震天响！
然而，这份决绝的退场只维持了不到十秒。
“砰！” 门又被猛地撞开！
华法琳双颊气得鼓鼓囊囊，像只塞满了坚果的仓鼠，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她目标明确地扑到凯文床边，动作粗暴却无比精准地一把扶正他刚才挣扎时弄歪的输液针头，调整好滴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彰显着刻入骨髓的专业素养。
做完这一切，她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能写篇论文——然后再次摔门而去，这次脚步声咚咚咚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留下我和凯文在瞬间恢复空旷死寂的病房中，大眼瞪小眼。
半晌，凯文才慢吞吞地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一点，望着还在微微震颤的门板，由衷地、带着点惋惜地感慨：
“真是个优秀的医生啊，怎么就被罗德岛给拱了。”
61
这片大地上许多人话语和行事互相矛盾，想来不单是矿石病的功劳。
“呃，所以这算是结束了吗？”凯文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确定，小心翼翼地打破了病房的沉寂。
“结束了一半吧。”我不置可否，思绪还缠绕在复杂的局势里，“我在pRtS留下的后门，足够让普瑞塞斯放弃切尔诺伯格，不得不赶回来收拾残局。”
前提是这里确实保存着她不能放弃的东西——我想。
瞥了一眼凯文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吊瓶里缓缓滴落的液体，我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现在不是增加他心理负担的时候。
我尝试将话题引向更积极的方向：“至于霜星那边，有九和陈Sir在。她们熟悉龙门的行事规则和地下脉络，相互配合，应该不会有闪失。”
“现在我们能做的，”我语速加快，思路转向下一步，“就是尽快返回切尔诺伯格。利用核心城钥匙启动切城，再集合所有天灾信使传来的情报，实时计算出天灾能量汇聚的精确坐标……”
我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整个人沉溺在庞大的数据推演和行动预案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堆满地图和笔记的战术板前。
“……尽可能减少天灾带来的损失……疏散路线需要优化……能量对冲点……”
我试图理清思路，但同时也产生了更多疑问，眉头不断紧锁。
“抱歉……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完全是扯后腿的人。”见此情形，凯文脸上浮现阴翳：“这些年就连一直比我瘦小的凯利都混成幽灵小队队长了，我却怎么努力也到不了那种水平。”
他像是要把积压在胸口的淤泥一点点抠出来，声音微弱而艰涩：“无论是剑术还是源石技艺，我一直都没什么长进。”
“这样的我真的够格留在大学生你的身边吗？为什么偏偏是我，不是头儿那样的战士唤醒你呢？哪怕是其他人也好，都会比我更能派上用场吧。”
仿佛在寻求自己存在的意义，凯文苍白的脸上反射悲伤的光芒。
“我说凯文……”
为了截住向悬崖边缘不断冲刺的他，我呼喊了他的名字。
明明害怕听到预料中的答案，凯文却还是像等待审判般抬起了头。
我对这样的他说道：“你忘了吗？我们赢了，计划成功，任务完成。”
“——”
“如果没有你一次又一次、毫无保留地支持我的决策，与我一同前进，我根本不可能走到这一步。虽然有些人……再也没办法回来了，” 我的声音低沉了一瞬，随即更加坚定，“但胜利就是胜利！我们靠这场胜利，保护了更多人！”
“——呃。” 凯文似乎还是想反驳。
“别犯傻，走到这一步你还在质疑自己的作用，我看你应该好好请华法琳医生扫描一下你的脑子才是。”
“……可是，”他仍不放弃，声音带着一丝不甘的挣扎，“如果是霜星或者塔露拉，她们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听我说，凯文。塔露拉有她自己的优点，霜星也是，可她们没办法像你一样全身心支持我。托你的福，我现在完全是个生活白痴。”
——并不是没有想过，身边有个隐藏魔王作为手下，类似王道男主的待遇。
然后紧接着剧情是世界征服，毁灭宇宙。
但我并没有自大到把自己视作龙傲天的程度。
毕竟，事实上，我记忆中自己人生论经验和长度都太过浅薄，和大家口中那个“恶灵”相差甚远，是只有嘴巴不输人的大学生。
所以我能够传递给凯文的，单纯只是真实的感受。
“我木讷、迟钝，不懂得看气氛，一旦思考就不知所以，连我自己都感觉沮丧。”我的声音坦诚而平静，“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提醒我吃饭、喝水、休息，帮我修补装备、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笔记，甚至……在我迷失方向时，用最笨拙却最坚定的方式告诉我‘你没有错’……我或许根本找不到自己该走的路。”
摊开手，我向凯文展示谜底。
“但我遇见了你。”
“因为遇见你，所以在一开始，我就作出决定——我要和你、整合运动的大家一起，彼此依赖着一同走下去。”
凯文踌躇片刻，面有难色问：“我们接下来要走的，会是一段很长的路，对吧？”
“啊……”我笑了一下，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我并不觉得漫长。因为——”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以最坚定的态度，吐露那句能驱散他所有不安的承诺——
“因为我会在你身边。”
——话语却直接从凯文口中吐出。
他抢走了我下定决心的台词，对我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狡黠和释然的弧度。
“呼。”我忍不住，也跟着轻笑出来。
于是就这样，我们二人苦笑着迎来了惨烈的阶段性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