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月上中天,本该是皎洁的清辉,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柳家村打谷场四周,插着按照特定方位布置的火把,火焰在越来越猛烈的阴风中疯狂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场中央,以祠堂拆下的百年桃木心为基,铺洒香灰泥土,放置杀猪刀与盛放童子尿的瓦罐,构成了一个简易却气息勾连的五行阵势。
邹临渊静立场心,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屠夫紧握着那柄煞气森森的杀猪刀,手臂青筋暴起。
捧着童子尿瓦罐的半大孩子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扶着桃木桩的几名青壮也是呼吸急促,额角见汗。
狐月儿被邹临渊严令退至阵外村民聚集处,此刻她紧抿着唇,一双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那道挺拔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担忧。
她能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正从后山方向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来了。”
邹临渊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传入每个严阵以待的村民耳中。
众人心头一紧,齐刷刷望向村后黑枫林的方向。
只见林间黑影晃动,伴随着低沉而僵硬的“嗬嗬”声,六道身影以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关节仿佛不会打弯的姿势,一蹦一跳地蹿了出来!
它们面色青黑,双目空洞,嘴角獠牙外露,正是那六个遇害村民所化的行尸!
“二狗!”
“小虎!我的儿啊!”
“铁蛋……”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悲呼,亲眼见到亲人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那种冲击与悲痛难以言喻。
柳大爷老泪纵横,几乎站立不稳。
“稳住!”
邹临渊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村民耳边。
“他们已非生灵,只是被操控的尸奴,莫要让悲痛扰了心神,坏了阵法!”
说话间,那六具行尸已然嗅到生人气息,嘶吼着朝打谷场扑来,速度竟是不慢!
邹临渊眼神一冷,并未动用五行阵之力。
他单手一翻,指间已夹着六张绘制着朱砂符文的黄纸符箓。
口中低诵往生咒言,手腕一抖!
“嗖嗖嗖!”
六张符箓化作六道金光,精准无比地射向六具行尸的额头!
“噗噗噗……”
符箓及体,瞬间燃烧起金色的火焰。
那火焰并不灼伤尸身,却仿佛净世圣光,迅速涤荡着行尸体内的尸气与怨念。
六具行尸前冲的动作猛然僵住,发出凄厉的哀嚎,身体剧烈颤抖,道道黑气从七窍中逸散而出。
数息之后,哀嚎止歇,它们眼中的赤红褪去,僵硬的面容上竟奇异地浮现出一丝安详,随即纷纷软倒在地,再无动静。
“尘归尘,土归土,诸位乡亲,安息吧。”
邹临渊轻声道。
他以往生符超度了这些可怜人的残魂,免其永世受奴役之苦。
然而,还未等村民们从这悲喜交加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恐怖尸气,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从黑枫林方向压来!
“吼——!”
一声非人非兽、充满了暴戾与嗜血的咆哮震彻四野,连地面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黑灰色尸气,从林中一步步踏出。
它身披破烂的古代甲胄,皮肤呈青黑色,干瘪紧贴骨骼,周身长满了寸许长的坚硬黑毛,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獠牙外翻,指甲乌黑尖长,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每踏出一步,地面都留下一个深深的、散发着腐臭的脚印。
毛僵!
而且看其气势,绝非初入此境,至少也是毛僵巅峰,甚至半只脚已触及飞僵的门槛!
它一出场,五行阵的光华顿时一阵剧烈摇曳,持着阵基的屠夫、青壮等人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恶念扑面而来。
几乎要冻结血液,手中的器物变得沉重无比,双腿发软,几欲瘫倒。
“稳住阵法!它将至阴尸气,五行轮转,正可克制!”
邹临渊的声音带着一股清心凝神的力量,传入众人耳中,勉强压下了他们的恐惧。
那毛僵赤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场中气息最为强大的邹临渊,它似乎感应到此人乃是最大威胁。
低吼一声,身形一晃,竟带起道道残影,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只利爪直掏邹临渊心口!
爪风凌厉,竟发出嗤嗤破空之声!
邹临渊瞳孔微缩,这毛僵的速度和肉身强度,远超他的预估!
他不敢硬接,脚下步法变幻,间不容发地侧身避开。
同时右手掌心赤红火焰暴涨,一记赤炎掌狠狠拍向毛僵肋下!
“赤炎掌第二重,赤焰焚天,阳火燎原,掌出邪灭,焚!”
“嘭!”
一声闷响,如同击中败革。
赤阳之火灼烧得毛僵肋下黑毛卷曲,发出焦臭,却未能破开其防御,只是让它身形晃了一晃。
好硬的肉身!
邹临渊心中一凛。
这毛僵的防御力,恐怕已接近铜皮铁骨的境界,寻常道法难伤。
毛僵受此一击,凶性大发,双臂挥舞,利爪撕裂空气,带起道道黑芒,狂风暴雨般向邹临渊攻来。
尸气弥漫,腐蚀着周围的一切,连地面都被划出深深的沟壑。
邹临渊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在场中腾挪闪避,同时双手结印,赤火咒再次施展!
“天地玄黄,赤火玄冥,赤火咒!”
赤火光蛇再现,嘶鸣着射向毛僵面门。
那毛僵竟不闪不避,张口喷出一股浓郁如墨的尸气,与赤火光蛇撞在一起!
“嗤——!”
两股力量相互侵蚀消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赤火虽能克制尸气,但这毛僵修炼年深日久,尸气精纯无比,竟勉强抵住了赤火咒的威力!
邹临渊接连施展赤炎掌与赤火咒,体内真气消耗甚巨,呼吸已略显急促。
这孽畜比想象中更难对付,五行阵虽能削弱其尸气,但主阵村民皆凡人,难以持久,久战不利!
他心念急转,思索对策。
那毛僵却愈战愈勇,尸气滔天,一次次硬撼邹临渊的道法,利爪几次险些划破他的衣衫。
场面一时陷入胶着,邹临渊竟隐隐落了下风!
“临渊哥哥!”
狐月儿在场外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惊呼。
柳大爷等村民更是面无人色,他们虽看不懂其中凶险,却也看出邹临渊似乎奈何不了那怪物,心中的恐惧再次攀升至顶点。
就在邹临渊考虑是否要动用损耗更大的秘法,准备拼着元气大伤也要重创此獠时,异变陡生!
“呔!何方孽障,在此逞凶!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普告九天,干罗答那,洞罡太玄!”
一声清朗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意味的咒言,突兀地在夜空下响起。
只见一道略显邋遢的身影,如同大鸟般从村口方向掠来,速度极快!
来人是个穿着破旧道袍、头发乱糟糟、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的游方道士。
他口中咒言不停,动作更是奇诡,竟在疾奔中咬破右手食指,以血为墨,飞快地在自己的两只鞋底上画下了玄奥的符箓!
“晃朗太元,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给道爷我滚开!”
话音未落,他身形猛地拔高,双脚闪烁着血色符光,如同两颗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浩然破邪之力,狠狠地踹向那正与邹临渊缠斗的毛僵后背!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那毛僵全副心神都在邹临渊身上,猝不及防,被这蕴含奇异力量的“血符脚”结结实实踹中!
“嘭!!”
一声巨响,那毛僵如同被巨锤砸中,庞大的身躯竟被踹得向前踉跄数步,后背坚逾精钢的黑毛甲胄竟出现了细微的裂纹,丝丝精纯的尸气从中逸散而出!
它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咆哮,赤红的双眼猛地盯向那突然出现的道士,眼中竟闪过一丝忌惮!
邹临渊压力一轻,趁机后退半步,略带惊异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援手。
此人道法奇特,看似玩世不恭,但刚才那一下,无论是时机的把握,还是血符中蕴含的破邪之力,都堪称精妙。
竟能伤到这毛僵巅峰的肉身!
那毛僵似乎权衡利弊,知晓有邹临渊和这古怪道士在,今夜难以讨得好去,它怨毒地瞪了两人一眼,发出一声不甘的厉啸!
周身尸气爆发,化作一道黑芒,竟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枫林的方向,遁走了。
恐怖的尸威如潮水般退去,打谷场上众人如同虚脱般,纷纷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衣背。
邹临渊收敛气息,走到那邋遢道士面前,拱手道:“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那道士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掏了掏耳朵,笑嘻嘻地道。
“别谢了别谢了,酸溜溜的。
道爷我刚好路过,闻到这冲天尸气和烤僵尸的香味,就过来瞧瞧热闹。”
他目光在邹临渊身上转了转,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狐月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随即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咂咂嘴道:“有那客套工夫,还不如弄点好酒好菜招呼道爷我一下,这穷乡僻壤的,可饿死我了!”
狐月儿此时也跑了过来,关切地看着邹临渊:“临渊哥哥,你没事吧?”
邹临渊微微摇头,目光却依旧凝重地望着毛僵遁走的方向。
这妖孽遁走,必成后患。
而眼前这个看似不正经的道士,又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