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峡的风突然停了。
刚吞掉相柳的漩涡还在石壁上留着道淡黑的印,像道没愈合的疤。望舒跪坐在碎石上,手指抠进石缝里,指甲缝渗出血也没知觉——她盯着那道印,眼前全是相柳最后回头的模样:他玄带松了半截,鬓边白发被风掀起来,嘴型动了动,她没看清,却莫名动了,是“等我”。
“相柳——!”
喊声砸在崖壁上,弹回来时碎成细渣,连回音都软得撑不住。她扑过去想抓那道印,指尖却只穿过冰凉的空气,建木种子在胸口猛地抽痛,像有根线连在相柳身上,被硬生生扯断。眼泪砸在石缝里,瞬间冻成小冰粒,她抱着石壁滑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世界突然空了,辰辉谷的暖、药圃的香、他替她暖手的温度,全被这道黑印吸走了。
石坚抱着冰锋跑过来时,正看见望舒把脸埋在膝盖上,肩膀缩成一团,连哭都没了声音。影卫们站在后面,个个红着眼,没人敢说话——他们都知道,军师是她的命。
“望舒姑娘……”石坚蹲下来,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冰锋将军还等着治伤,咱们得先回谷。”
望舒没动,手指却摸到了怀里的东西——是片半枯的建木叶,昨天相柳替她摘的,说能安神。叶子边缘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攥得太紧,叶汁渗出来,染绿了掌心,也染绿了她眼里的空茫。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龟甲残片突然动了。
那残片是从骊山带回来的,她总贴身放着,沾了她和相柳的体温。此刻它轻轻震着,像颗小石子投进她死寂的心湖,一段模糊的画面涌进脑子里:是木灵尊者补天时,明明咳着血,却还在笑,说“总得有人守着生机”;是相柳在辰辉谷的温泉边,帮她捡掉在石上的木簪,指尖蹭过她的手,说“以后我替你磨”。
“不能……就这么算了。”
望舒喃喃着,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慢慢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没了之前的崩溃——相柳把她推出来,不是让她哭的。冰锋还躺着,辰辉谷的灯还亮着,那些等着他们的弟兄,还有他没说完的“安生日子”,都得接着守。
她撑着石壁想站起来,腿软得像没骨头,刚直起一半又要跌,石坚赶紧扶住她。她摇了摇头,自己站稳,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连带着脸上的血和泪一起抹掉,声音虽哑,却有了劲:“石坚,带冰锋将军走,影卫断后,把痕迹清干净——别让幽冥的人跟着。”
石坚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望舒——以前她总跟在军师身后,眼尾带笑,现在却像突然长出了铠甲,连站在风里的样子,都有了点军师的硬气。
望舒最后看了眼那道黑印,把建木叶塞进袖袋,指尖按在胸口的建木种子上——那里还在疼,却也在慢慢暖起来,像在给她鼓劲。她转身跟着石坚往谷口走,每一步都踩得稳,雪粒打在脸上,她没躲,反而睁大眼睛看着前路——相柳没回来之前,她得替他把路守住。
回辰辉谷的路走了一夜。
望舒没骑马,跟在队伍后面走,风裹着雪灌进领口,她却没觉得冷。有影卫想给她递暖炉,她摇头拒绝——相柳以前说,硬仗打多了,抗冻的本事都是练出来的。她现在也得练,不然怎么等他回来。
快到谷口时,她突然停住脚步,往路边的林子里看。石坚紧张起来:“怎么了?有埋伏?”
望舒摇头,走过去捡起地上一根断枝——枝上有邪祟的黑渍,还没干。“他们跟着我们,没敢靠近。”她把断枝捏碎,黑渍在掌心化成灰,“是想等我们乱,再趁机闯谷。”
石坚刚要喊人去追,望舒拦住他:“不用。让他们跟着,咱们正好钓钓看,他们背后还有多少人。”她的眼神亮起来,带着点相柳筹谋时的锐利,“先把冰锋将军送回药庐,青沅前辈等着呢。”
药庐的灯果然亮着。青沅守在门口,见他们回来,先看了眼望舒,又看了眼石坚怀里的冰锋,叹了口气,没多问,只赶紧引他们进屋:“药都熬好了,邪气得尽快逼出来。”
望舒没歇,守在冰锋榻边,指尖凝着青木灵气,一点点往他脉里渡。灵气刚碰到邪气,冰锋就哼了一声,眉头皱得紧。望舒放缓了速度,想起以前她受伤时,相柳也是这么替她渡灵气,指尖总故意放轻,怕弄疼她。想着想着,她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灵气却没断——她得稳住,冰锋醒了,才能知道更多幽冥的事。
天快亮时,冰锋终于哼了声,慢慢睁开眼。望舒松了口气,刚想说话,却听见院外传来木黎的声音,还带着敖擎的粗嗓——他们肯定是收到消息,连夜赶来了。
望舒走出药庐时,木黎和敖擎正站在院里,敖擎的龙甲上还沾着雪,脸色沉得能滴出水。见她出来,两人都没说话,眼里的担忧藏不住。
“相柳……坠入归墟了。”望舒先开口,声音很平静,却攥紧了袖里的建木叶,“但我没感觉到他的气息消失,‘不屈’剑跟他在一起,那剑认主,不会让他轻易没了。”
敖擎一拳砸在石桌上,石桌裂了道缝:“该死的幽冥杂碎!老子这就带龙兵去踏平黑风峡!”
“别冲动。”望舒拦住他,目光扫过两人,“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幽冥盯着辰辉谷,皇甫圭也想趁机拆联盟,我们一乱,他们就得逞了。”她走到地图前,指尖点在“归墟裂隙”的标记上,“木黎前辈,您坐镇地宫,稳住联盟,尤其是雪魂族,冰锋醒了就能跟他们解释清楚。敖擎前辈,您带万妖谷的人守着边境,别让轩辕的兵靠近,也别主动挑事。”
木黎点头,看着望舒的眼神里多了些敬佩:“那你呢?”
望舒摸了摸胸口的龟甲残片,残片还在轻轻暖着,建木种子也在慢慢跳:“我要去查典籍。木灵能通地脉,也能连虚无,归墟不是绝路,我总能找到进去的办法。”她的眼里没有绝望,只有坚定,“相柳等我,我就不能让他等太久。”
木黎和敖擎对视一眼,都没再劝——他们知道,望舒决定的事,不会改,就像相柳当年护着辰荣一样。
望舒转身走进书房,书架上摆着她和相柳一起整理的典籍,最上面那本《木灵秘录》,扉页上还有相柳画的小标记,是个歪歪扭扭的木簪。她翻开书,指尖拂过那标记,轻声说:“等我,我很快就来。”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辰辉谷的炊烟升起来,像一道道暖线,缠在谷口的结界上。望舒知道,只要这炊烟还在,只要她还在找,相柳就一定会回来——他们还有好多日子要过,好多话要说,不能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