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地底的密道里,连风都带着死沉的冷。相柳抱着望舒,玄袍下摆拖过碎砾石,划出细碎的“沙沙”声,在空荡的黑暗里撞来撞去,又被吞得没影。望舒靠在他怀里,轻得像片被霜打蔫的建木叶,眼睫垂着,脸色白得能看见底下淡青的血管,只有眉心那点建木种子,还亮着丝微弱的绿光——那光弱得像快灭的烛芯,却死死吊着她最后口气。
相柳自己的伤早绷不住了。强行裂力场时震伤的经脉,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血从嘴角溢出来,滴在望舒的发顶,晕开一小片暗红。可他的胳膊却绷得死紧,指节攥着她的衣襟,连指尖都泛白——像怕一松,怀里的人就会化在风里。他早顾不上身后的祭坛会不会再炸,也不管黑袍和皇甫圭有没有追来,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走,往辰辉谷走,回那个有竹篱、有温泉、能磨木簪的地方去。
密道里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呛得人嗓子发疼。他的灵识早散了,只能凭着之前记的方向摸黑走,偶尔撞在湿冷的岩壁上,也只是闷哼一声,先把望舒往怀里护得更紧,再扶着墙慢慢直起身。有好几次,他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都硬生生撑住了——他不能倒,倒了,望舒就没救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忽然透进丝微光。不是地底的磷火,是带着草木气的天光!相柳的心猛地一跳,连胸口的疼都忘了,脚步也快了些。可刚拐进一段稍宽的溶洞,耳边突然传来“咻”的破空声——是弩箭!
三道幽绿的箭尖,直往他心口扎!紧接着,岩壁阴影里窜出四个黑影,刀上裹着黑气,专挑他护着望舒的一侧砍。是埋伏!定是黑袍留的后手,知道他们要从这儿逃!
“滚!”相柳低吼一声,声音哑得像磨过石头。他没放望舒下来,只侧过身,用自己的背挡向弩箭,同时右手并指成剑,金芒一闪,劈在最前面那个黑影的刀上。“铛”的一声脆响,刀断成两截,黑影也被震得后退两步。可另外两支弩箭还是擦着他的肩甲过去,带起两道血痕,疼得他牙都咬碎了。
黑影们没停,又扑上来,招式又狠又毒,全往他抱望舒的胳膊招呼。相柳只能左躲右闪,每一次格挡都牵动着旧伤,血越流越多,染得玄袍下半截全红了。可他始终把望舒护在身前,连一点火星子都没让溅到她身上。有个黑影趁他不注意,刀往望舒后腰捅去,相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刀身,掌心被割得鲜血淋漓,却没松半分,反手一拧,就把黑影的手腕掰断了。
这场架打得又乱又苦。相柳像头被逼到绝路的兽,凭着一股护崽的狠劲,硬是把四个黑影全撂倒了。最后一个黑影倒下去时,他也撑不住了,靠在岩壁上大口喘气,每喘一下,胸口就疼得缩一下。他低头看望舒,她还昏着,眉头却轻轻皱了下,像是被血腥味呛着了。相柳赶紧用没受伤的手,把她的脸往自己怀里埋了埋,挡住那些血腥气,声音轻得像哄小孩:“没事了,快到了。”
出了密道,天刚蒙蒙亮,骊山的风裹着露水吹过来,冷得人一哆嗦。相柳辨了辨方向,辰辉谷在西边,得穿过这片山林,再绕开轩辕的官道。可他刚想调动灵力瞬移,经脉就疼得他眼前发黑——灵力早耗空了,连维持护体光罩都难,更别说瞬移。
只能走回去。
他把望舒往背上挪了挪,用撕下来的衣襟牢牢绑在自己身上,确保她不会滑下来。然后迈开脚步,踩在满是荆棘的山路上。脚底很快被扎破,血渗进草鞋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可他不敢停,白天怕遇着轩辕的巡逻兵,只能拣最偏的林子走,渴了就掬山泉水喝,饿了就摘野果——酸得牙都倒了,却还是硬咽下去,他得有力气背着望舒走。
走了三天三夜,他的眼窝深陷,嘴唇裂得全是血口子,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可每次摸到望舒的脉搏,感觉到那微弱的跳动,摸到她眉心那点没灭的绿光,他就又能撑着往前走。有次路过一片坟地,夜里起了雾,他怕望舒冷,把自己的玄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自己只穿件单衣,冻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把背挺得笔直。
第五天的时候,他差点掉进一个陷阱——是猎户挖的捕兽坑,幸好他反应快,抓住了坑边的藤蔓,背着望舒慢慢爬上来。藤蔓磨破了他的手掌,血顺着藤蔓往下滴,可他爬上来的第一句话,是低头问望舒:“没摔着吧?”
第七天黄昏,当相柳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看见辰辉谷那熟悉的竹篱、冒着炊烟的木屋时,他紧绷的弦终于断了。腿一软,带着背上的望舒一起往前倒。他下意识地转过身,用自己的背垫在下面,让望舒摔在他身上,没碰着一点石头。
“军师!是军师!”谷口的巡逻兵喊了一声,声音都变调了。石坚听见动静,提着刀就跑过来,看见趴在地上的两人,脸“唰”地白了——相柳浑身是伤,玄袍烂得像破布,望舒趴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只有头发被风吹得轻轻飘。
“快!抬进去!把青沅前辈请来!”石坚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望舒从相柳背上抱下来,手都在抖。旁边的兵卒刚想扶相柳,他却突然睁开眼,抓住石坚的胳膊,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望舒……先救望舒……”
说完这句话,他就彻底晕了过去。
辰辉谷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暖黄的光映在窗纸上,把焦急的人影拉得很长。青沅前辈提着药箱跑进来,木黎也拄着骨杖赶来了,石坚站在门外,看着屋里的灯光,红着眼眶,悄悄抹了把眼泪。
相柳晕过去前想的没错,他们回来了。回到了这个能让他们安心的地方,回到了他们最初想守着的日子里。不管前面有多少风雨,只要能回到这里,能护着身边的人,就什么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