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渊的风还裹着未散的邪瘴，鹰嘴崖下的残甲已被晨露浸得发凉。轩辕国师的骨杖在阵心烧成黑灰的消息，比驿马跑得还快——前一刻还举着投石机往关墙上砸的轩辕兵，见主帅扯了中军旗往回退，立马跟失了魂似的，甲胄丢了一路，连插在阵前的轩辕旗都被踩进泥里。敖擎骑着黑龙追了半里，见对方真缩进铁壁关不敢露头，才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让万妖谷的飞骑把“止战”的号角吹得满山响。
辰辉地宫的殿门刚推开条缝，就飘进股松烟味——是小部族的代表在廊下烧平安香，手里攥着刚分到的粮袋，指节把布面捏出印，眼神里又松又慌。相柳坐在主位上，玄袍袖口还沾着断魂渊的碎石屑，指尖搭在案上，没说话，却让殿里嗡嗡的议论声慢慢静了。望舒挨着他坐，手里转着片刚摘的建木叶，叶片上的露珠滴在案角，洇出小圈湿痕，倒让满殿的肃杀气软了些。
殿中突然传来甲片碰撞的脆响——轩辕来的使者正跪着挪进来，朝服后襟沾了泥，手里高举的绢帛国书都在抖，声音发颤得像被冻着：“大……大晋王有旨，前番国师勾结幽冥，蒙蔽王室，致大荒生乱……今愿罢兵，赔联盟粮草千石，还辰荣故地三城，求……求结盟共守大荒。”
他话没说完，敖擎突然拍了石案，龙鳞上还沾着战痕的光：“呸！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求和？依我看，直接打进去，把朝歌的金銮殿掀了才解气！”
石坚也往前跨了步，手按在刀柄上——那刀柄是辰荣旧部传下来的，刻着清水崖的战纹：“军师，辰荣的弟兄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现在兵锋正盛，正好光复故土！”
殿里瞬间又吵起来，小部族的人缩着肩没敢搭话，木黎拄着骨杖往地上顿了顿，枯瘦的指节发白：“老身昨夜观星，归墟方向的气脉还在动。要是再打，邪魔要是趁机出来，咱们这点力气，不够耗的。”
所有人的眼都看向相柳，连跪着的使者都偷偷抬了抬头——这仗是打是停，全在他一句话。
相柳终于起身，玄袍扫过案角时，带起那片建木叶，落在他掌心。他走到殿心，接过使者手里的国书，绢帛冰凉，上面的玉玺印红得扎眼。指尖拂过“辰荣故地”四个字时，他突然想起洪江——当年主帅在清水崖战死，最后攥着他的手，说“别让弟兄们的血白流，更别让大荒成了邪魔的地盘”。
他抬眼，先看向敖擎：“你万妖谷的飞骑伤了多少？昨夜清点，是不是有二十只雕雏还没学会飞？”敖擎愣了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光想着打仗，倒忘了谷里的幼崽。相柳又转向石坚，声音软了点：“辰荣的故地要还，但不是用弟兄们的命换。你去问下，那些从轩辕逃回来的辰荣遗民，是想再看见刀光，还是想在自家田地里种麦？”
石坚的手慢慢从刀柄上挪开，喉结滚了滚，没应声。
相柳终于看向那使者，目光锐利得像剑：“结盟可以，但不是求来的。三条条件，你记好——第一，轩辕兵后撤三百里，铁壁关由联盟和你们共管，守军各占一半；第二，三日内放了所有辰荣遗民，把当年掠走的辰荣典籍、祭器全还回来，少一件，盟约就不算数；第三，你们境内的幽冥残孽，得由轩辕兵牵头清剿，联盟会派斥候盯着，敢藏着掖着，咱们就再打回去。”
他把国书扔回使者怀里，声音没拔高，却让对方连打了两个哆嗦：“回去告诉你们王，这三条应了，就派使者来签盟约；不应，我相柳的剑，还能再去铁壁关走一趟。”
使者如蒙大赦，连磕了三个头，抱着国书爬起来就往外跑，朝服的下摆都被门槛勾破了。殿里静了会儿，敖擎先哼了声：“算他识相！不过三百里太少，该让他们退到朝歌城外！”话虽硬，龙鳞上的光却软了些。木黎则抚着骨珠笑了：“这样好，既没亏了联盟，也留了余地，大荒总算能喘口气了。”
等木黎带着人去拟盟约细则，石坚去清点归队的辰荣兵，相柳才觉得太阳穴发紧——断魂渊耗的灵力还没补回来，又撑着议了半天事，连指尖都有点麻。望舒早看出他的倦，递过杯温好的灵草茶，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去辰辉谷歇几天吧，这里有他们盯着，出不了事。”
相柳接过茶，暖意在掌心漫开，点了点头。两人没惊动任何人，牵了匹青鬃马，从地宫后门悄悄走了。出了山坳，风里就飘来草木香——辰辉谷的竹篱爬了新藤，屋前的药圃里，之前撒的灵草籽已冒出嫩芽，温泉边的石头还留着之前坐过的温度，连窗台上的陶罐，都还摆着他们走时晒的干花。
“我去烧水。”望舒放下行囊，就往灶房走，青布裙扫过院角的鹅卵石，带起片落叶。相柳没闲着，拿起院角的竹耙，把落在药圃里的枯枝拢到一块儿，动作慢，却稳——以前在辰荣军营，他只练过剑，这些活还是跟望舒学的，刚开始总把灵草苗耙倒，现在倒也像模像样。
往后的日子过得慢，慢得能数清温泉里的水泡。清晨相柳会在古树下静坐，指尖凝着缕金芒，跟着风的节奏转——断魂渊后，他的空间力竟顺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躁；午后望舒教他认草药，把“止血草”和“活血藤”摆在一起，让他闻味道辨，他总记混，望舒就笑，把晒干的草药包成小袋，挂在他腰间，说“闻多了就记住了”；傍晚两人坐在温泉边，看夕阳把水面染成橘红，望舒会讲她小时候在陨星谷的事，说师父总把蜜酿在竹筒里，相柳就听着，偶尔插句“下次咱们也试试”。
这天夜里，望舒给相柳的伤口换药——那是断魂渊被邪链划的，还没完全长好。她指尖的生机刚触到疤痕，就被相柳攥住了手。他没说话，只看着她的眼，月光落在他眼底，没了平时的冷，倒像盛了半池温水。望舒的耳尖突然红了，慢慢把另一只手也放进他掌心。
后半夜起了点风，吹得竹篱“沙沙”响。相柳和望舒坐在屋前石阶上，远处地宫方向隐约传来庆祝的鼓声，却没扰到谷里的静。
“你说，这和平能撑多久？”望舒突然开口，指尖碰了碰石阶上的霜，有点凉。她总想起冰锋在断魂渊的样子，也怕归墟的邪魔再出来。
相柳把披风往她肩上拉了拉，掌心裹着她的手：“撑多久，咱们就守多久。”他顿了顿，看向药圃里刚冒芽的紫花——那是他们之前在谷里种的，“等把盟约的事理顺了，我就把地宫的事交给石坚，咱们在谷里多种点灵草，再搭个葡萄架，夏天能乘凉，秋天还能酿酒。”
望舒抬头看他，眼里亮得像星：“真的？”
“真的。”相柳点头，指尖轻轻蹭过她的指腹，“以前总想着报仇，想着守辰荣的魂，后来才知道，守着你，守着能让人安心种麦的地方，才是他们真正想看到的。”
风裹着草木香吹过来，望舒往他身边靠了靠，把脸贴在他的肩窝。相柳伸手揽住她，感受着她的呼吸轻轻落在衣襟上，心里的空处终于被填得满满当当。
远处的鼓声还在响，谷里的花在夜里悄悄开着。他们知道，往后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这谷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