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位跃迁,是一种超越常规速度、近乎撕裂空间规则的移动方式。
对于此刻身处古船内部的四人而言,这种感觉并非舒适。它更像是被投入了一台失控的、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又被无形的巨手揉捏、拉伸、折叠。视觉、听觉、平衡感……一切感官反馈都扭曲失真,只剩下纯粹而强烈的存在性不适。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抗议,灵魂要与肉体分离。
龙我死死抓住墙壁上那光滑得几乎无处着力的发光表面,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对抗着那股要将五脏六腑都甩出去的撕扯感。
艾丽西亚则紧闭双眼,身体蜷缩,将受力面积减到最小,如同风暴中的礁石,以惊人的意志力维持着意识的清明,竭力感知和记忆着这罕见经历中的每一丝细节——能量波动的频率、方向感的错乱模式、时间的失真感……
战兔将林道一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缓冲。他的大脑在剧震中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所谓的“相位跃迁”。这绝不是build系统涉及的领域,甚至可能超出了“大崩坏”后主流科技的范畴。这艘古船,其技术层级高得可怕。
而被战兔护住的林道一,感受则最为奇特,也最为痛苦。
那剧烈的撕扯感不仅作用于身体,更直接冲击着他体内刚刚勉强平静下来的那片“信息深海”。无数碎片被再次搅起,疯狂碰撞。但这一次,除了混乱与痛苦,他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些……“景象”。
不是用眼睛看到,而是某种更高维度的感知碎片:
· 幽暗的、没有上下之分的纯黑虚空,无数的、暗淡的“光点”(或许是星辰,或许是其他东西)在其中沉浮。
· 一道道绚烂而危险的能量乱流,如同宇宙背景上的疤痕,无声地奔涌、湮灭。
· 古船本身,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散发着柔和的幽蓝光芒,在这片虚空中沿着一条极其复杂、似乎早已预设好的无形“航道”滑行。船体的能量纹路以特定的韵律明灭,与周围的“虚空”和“航道”产生着难以理解的互动。
更让他心悸的是,他“感觉”到在这片虚空的极遥远处,或者说,在某个与之“重叠”但又不同的“层面”上,存在着数量惊人的、与追击他们的机械猎犬相似,但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注视感”。它们如同黑暗深海中蛰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穿越“相位”的旅者。
而古船此刻的跃迁,似乎正小心翼翼、又略带仓促地,试图从这些“注视”的缝隙中穿过,避开可能的拦截。
就在这时,林道一胸口的银光,与古船船体流转的幽蓝光芒,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同步。银光如同呼吸般,完全契合了古船能量纹路的明灭节奏。他感觉自己不再是单纯的“乘客”,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意识与这艘古老的船短暂地连接在了一起。
他“看”到了古船内部简洁到极致、却又精密无比的能量回路;“听”到了那中性合成音背后,某种更加古老的、几乎归于沉寂的“程序意志”的低语;甚至模糊地感知到了这次跃迁的“目的地”——一个位于南方某处海岸线附近、能量读数相对稳定温和、被古船标记为“临时安全港”的坐标。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两秒,随即连接断开,剧烈的剥离感让他几乎晕厥。
但两秒的信息,已经足够震撼。
“坚持住!快结束了!”战兔在剧烈的震荡中大喊,他感觉到周遭的能量乱流和撕扯感正在急速衰减。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古船那中性的合成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错觉)能量不足的滞涩:
【相位跃迁进程结束。】
【能量水平:9.7%。】
【抵达预设泛坐标区域。误差:±1.5公里。】
【外部环境扫描……稳定。威胁等级:低。】
【应急协议完成。进入低功耗维护状态。】
【乘员可安全离船。】
嗡鸣声和震颤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脚下重新变得坚实,感官也迅速恢复正常。那种超维度的撕扯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船内恒定的、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和清新的空气。
四人或坐或躺,在通道的地面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神来。每个人都脸色发白,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
“结……结束了?”龙我率先开口,声音还有点发飘,他松开抓住墙壁的手,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嗯。”艾丽西亚缓缓坐起,揉了揉太阳穴,她的眼神迅速恢复了锐利,开始检查自身装备和周围环境,“刚才的过程……非常规空间位移。我们可能被传送到了相当远的地方。”
战兔扶着墙壁站起来,也把虚脱的林道一搀起:“林,你怎么样?刚才你的光……”
林道一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只是极度疲惫和眩晕。他无法立刻解释刚才那奇特的连接感知,只能简短地说:“船……带我们跳出来了。到了一个……应该是海边的地方。它能量快耗尽了。”
海边?南方?
战兔和艾丽西亚对视一眼。如果林道一的感知准确,那么这次极其冒险的跃迁,竟然直接达成了他们原定的长途跋涉目标?
“先出去看看。”战兔当机立断。古船内部虽然安全,但情况不明,必须确认外部环境。
他们沿着来时的通道(事实上,船内结构似乎会根据需要变化,他们只是被引导着走向出口)前进。很快,前方出现了熟悉的、边缘流淌着幽蓝光晕的椭圆形出口,外面透进截然不同的、带着湿气和微咸味道的自然光线。
走出古船,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正站在一片布满了巨大灰白色礁石的海滩上。天空是铅灰色的,厚厚的云层低垂,似乎刚下过雨或即将下雨。海浪轻柔地拍打着不远处的沙滩,传来舒缓的哗哗声。空气湿润,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和礁石上牡蛎、藤壶等生物的气息。
环顾四周,左侧是嶙峋的礁石群延伸入海,右侧则是一望无际、波涛微涌的灰色海面。后方,则是生长着低矮灌木和耐盐碱植物的海岸悬崖,不算太高,但足以阻挡来自内陆方向的视线。
这里安静、荒凉,除了海鸟的鸣叫和海浪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远处海天相接处一片朦胧,看不到任何船只或人工建筑的痕迹。
“真的……到海边了?”龙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景象。尽管天色阴沉,但这辽阔的海面依然带来了与北都、森林和地下河道完全不同的冲击。
艾丽西亚已经快速登上附近一块较高的礁石,举目四望,并启动了身上仅存的、能量即将耗尽的便携式环境扫描仪。“经纬度坐标无法精确定位,但大气成分、湿度、植被类型、海水温度……均符合旧大陆东南部沿海特征。未检测到大规模人工能量源或近期高强度规则污染。暂时安全。”
暂时安全。这四个字此刻听起来无比珍贵。
战兔也松了口气,但他没有放松警惕。他回头看向那艘将他们带来的古船。
古船静静地停泊在礁石之间一处相对平整的凹陷处,仿佛它本就属于这里。船体表面的幽蓝纹路已经黯淡下去,恢复成原本暗沉的色泽,只有靠近了仔细看,才能发现那些蚀刻痕迹中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它再次变成了那艘沉默的、仿佛亘古存在的遗迹,与周围的礁石融为一体。
“它……不动了?”龙我走到船边,小心地拍了拍船体,冰冷坚硬,毫无反应。
“能量水平太低,进入了休眠。”林道一轻声道,他靠在另一块礁石上,望着古船,“它完成了‘应急协议’。把我们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避开了那些猎犬……可能也避开了更麻烦的东西。”
他想起了跃迁时感知到的、虚空深处的那些冰冷“注视”。
“它还会醒来吗?或者,我们能从它这里得到什么?”战兔问。这艘船的价值毋庸置疑。
林道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和它的‘连接’很短暂,很模糊。它内部的大部分功能似乎都随着能量枯竭和岁月流逝而封闭或损坏了。现在,它可能只是一艘比较坚固的‘避难所’。”
艾丽西亚从礁石上跳下,走向古船,仔细检查船体与礁石的接触部分。“船体无新损伤。停放位置巧妙,利用了天然地形隐蔽,且不易被潮水淹没。可以作为一个临时据点。”她看向战兔,“我们急需休整和补给。林的状态需要稳定观察,我们的装备和体力也到了极限。这片海滩相对隐蔽,有淡水来源的可能性(她指了指悬崖方向),也有基本的食物(海产)。建议在此建立临时营地,恢复基本行动力后再做长远打算。”
战兔赞同。连续的高强度逃亡和刚才惊心动魄的相位跃迁,已经榨干了他们最后的精力。现在首要任务是活下去,恢复。
“就这么办。”战兔下达指令,“龙我,你和艾丽西亚负责在古船附近寻找适合搭建遮蔽所的位置,并初步探查周围环境,寻找淡水和潜在危险。我照看林,顺便看看能不能从古船外部找到更多信息。天黑前,我们必须有个能挡风避雨的地方。”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龙我和艾丽西亚开始忙碌。龙我凭借力气,搬运一些合适的石块和漂木;艾丽西亚则利用她对野外生存的精通,规划营地布局,设置简单的预警,并开始尝试用简陋的工具从礁石区获取贝类。
战兔则搀扶着林道一,绕着古船慢慢行走,仔细观察。船体除了那些古老的纹路,确实没有任何明显的接口或舱门痕迹,刚才他们出来的入口也早已消失不见。它就像一块巨大的、来自远古的墓碑,沉默地诉说着失落的历史。
林道一的手轻轻拂过冰冷的船体,那微弱的共鸣感依然存在,但极其稀薄。“谢谢你……”他低声说,不知是对船,还是对冥冥中的什么。
天色渐晚,铅灰色的云层更加低沉,海风带来凉意。
在古船投下的阴影里,一个简陋但足以栖身的石垒防风窝棚已经初步成型。龙我找到了一处从悬崖石缝中渗出的、流量虽小但还算清澈的淡水。艾丽西亚也搜集到了一些贝类和可食用的海藻。
篝火再次燃起,这次是在海边,燃烧的是干燥的海漂木和龙我找到的少量灌木枯枝。火焰驱散阴冷,也带来了久违的、相对安稳的气息。
四人围坐在火堆旁,吃着简单烹饪的海鲜,补充水分。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接下来……怎么办?”龙我啃着一个烤熟的贝肉,含糊地问,“我们算是到‘南方’了,然后呢?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战兔看着跳动的火焰,缓缓道:“先恢复。至少两到三天,让林的身体稳定下来,我们也需要制作一些更可靠的工具,储备食物和淡水。然后,我们需要寻找人烟,或者至少是文明的痕迹。艾丽西亚,你对南方沿海了解多少?这附近可能有什么据点或势力范围吗?”
艾丽西亚沉思片刻:“旧大陆东南沿海在‘大崩坏’后破碎化严重。距离我们可能位置较近的,有几个潜在方向:一是继续向南,据说在更温暖的海域存在一些依靠渔业和有限贸易维持的岛屿聚居点,但排外性强,信息不明。二是向西南内陆方向,可能接近‘锈蚀平原’的边缘,那里有零星的流浪者营地和小型拾荒者集市,但秩序混乱,风险很高。三是沿着海岸线向东北,那边曾有一个叫‘潮汐镇’的旧时代港口废墟,后来可能被某些势力占据或改造,情况未知。”
她顿了顿:“无论哪个方向,我们都缺乏具体地图和情报。冒然行动很危险。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从这艘古船入手。它既然有导航能力,哪怕现在休眠了,或许船体上的纹路或内部残留的信息,能提供这片区域更精确的坐标或地图?”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旁边那艘在暮色中只剩轮廓的沉默古船。
林道一抱着膝盖,望着海面与乌云相接处最后一丝黯淡的天光。体内的信息碎片在饱食和温暖后似乎也暂时沉寂下来。他听着同伴的讨论,心中却盘旋着另一个念头。
在相位跃迁时,除了那些虚空的景象和冰冷的注视,他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来自南方更遥远海域深处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呼唤”。
那呼唤,与他胸口的银光,与他意识深处关于“银星”和“蓝图”的碎片,有着某种同源的气息。
仿佛在这片看似荒芜的南方之海深处,藏着与他的命运、与他们所有谜团相关的……下一个答案,或者,下一个深渊。
海风吹过,带来远方的潮声与寒意。
他们暂时逃离了追捕,却落入了一个更广阔、更未知的棋盘。
休息,只是下一段旅程开始前的短暂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