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内的空气,仿佛在听风楼密探话音落下的瞬间凝固了。
篝火的噼啪声变得异常刺耳,每一跳火花都像是在灼烧夏晚晴的神经。父亲被软禁……太后动手的速度,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狠!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她的脊椎急速窜升,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但奇异的是,在这极致的寒冷中,她的头脑反而变得如同被冰雪擦过的刀刃般清明、锐利。
她没有惊呼,没有失措,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只是微微一凝,随即恢复了沉静。只是那双向来清亮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压抑的风暴。
“详细说。”陆景云的声音率先响起,沉稳如山,按在剑柄上的手却青筋微显。他上前一步,无形中将夏晚晴护在身后半侧的位置,目光如电,锁定跪地的黑衣人。
“是。”黑衣人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懿旨是三日前下的。罪名是永宁侯夏安勾结西域大祭司,意图借西域兵力扰乱边境,证据是……是从侯府书房搜出的,与西域某部落首领的‘密信’。侯爷当即被剥夺职务,软禁府内,由太后亲卫看守。世子夏瑾因在外巡查军务,暂未被波及,但已被严令返京。京城内外,舆论已起,对侯府极为不利。”
好一个“证据确凿”!好一个迅雷不及掩耳!
夏晚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风暴已化为一片冻湖般的平静。太后此举,一石二鸟。既是对他们西域之行的直接回应和警告,也是趁机铲除永宁侯府这个可能不受控制的势力。那所谓的“密信”,定然是太后早已埋下的钉子。
“红袖楼主还让属下转告,”黑衣人继续道,“太后已封锁通往西域的主要关隘,严查中原人士,尤其关注世子与……与小姐的行踪。楼主判断,皇城之内,恐怕也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二位闯入。”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前有狼,后有虎,归路已断,前路更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
陆景云看向夏晚晴,眼中是询问,更是支持,无论她做出何种决定。
夏晚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红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计划不变,目标西域皇城。但路线和策略,需立即调整。”
她走到阿依木画的地图前,蹲下身,指尖点在代表他们当前位置的绿洲上:“太后的封锁主要针对官方通道和主要商路。我们不走这些。”
她的指尖沿着一条几乎被忽略的、蜿蜒穿过大片无人沙漠和戈壁的虚线划过:“阿依木,你提到的这条‘幽灵古道’,是否还能通行?”
阿依木看着那条路线,脸色微变:“公主,这条古道确实能绕过所有关隘,直通皇城西侧的废弃矿区。但……这条路已经荒废了近二十年,水源点大多干涸,流沙、毒虫遍布,更有传说有沙匪和……和一些不干净的东西盘踞。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总比十死无生要好。”夏晚晴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走官道是自投罗网。走这里,至少能打大祭司一个措手不及。他认为我们要么不敢来,要么会从重兵布防的方向来,绝不会想到,我们会从这片死亡地带钻出来。”
她看向陆景云:“景云,你认为呢?”
陆景云凝视着那条充满未知凶险的路线,眼神锐利如鹰:“兵行险着,出其不意。此计可行。但补给必须充足,尤其是水和应对沙暴、毒物的药物。我们需要最好的骆驼,和最熟悉沙漠恶劣环境的向导。”他看向阿依木,“阿依木,你部落中,可有这样的勇士?”
阿依林胸膛一挺,眼中燃烧起决绝的火焰:“有!我亲自为公主和世子引路!我的兄弟阿依土,是部落里最好的沙漠猎手,他能嗅到地下水的味道,能看懂风沙的言语!我这就去叫他!”
“好!”夏晚晴点头,“告诉他,此行若成,他便是西域未来的功臣,我必不负他和他的族人!”
阿依木重重叩首,立刻起身,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风,消失在土屋外。
夏晚晴又看向听风楼密探:“回复红袖,她的情谊,晚晴铭记于心。请她务必保全自身和听风楼,无需再做冒险。若能……暗中关照我父兄一二,晚晴感激不尽。”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告诉她,待我归来之日,便是拨云见天之时!”
“属下领命!”黑衣人抱拳,身形一扭,便如鬼魅般隐入黑暗,来去无踪。
土屋内再次只剩下两人。危机感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下来。
陆景云走到夏晚晴身边,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低声道:“担心侯爷?”
夏晚晴没有否认,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父亲一生忠勇,却遭此构陷……我恨不能立刻飞回中原,清君侧,诛妖后!”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杀意,但很快,她又强行将这翻涌的情绪压下,“但我知道,现在回去,除了送死,毫无意义。唯有在西域找到足以扳倒她的力量,才能真正救父亲,救夏家。”
这种理智与情感的撕扯,让她看起来格外脆弱,又格外坚强。
陆景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敬佩。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紧握的拳头上,温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递过去:“侯爷一生征战沙场,什么风浪没见过?他定然能稳住府中局势,等待我们归来。夏瑾也不是易与之辈,太后想轻易拿捏他们,没那么容易。”
他的安慰如同春风,稍稍化解了她心头的冰霜。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量:“谢谢你,景云。幸好,还有你在。”
就在这时,阿依木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比他更加魁梧健壮、皮肤黝黑发亮、眼神如同沙漠孤狼般敏锐的汉子,正是他的兄弟阿依土。阿依土肩上扛着巨大的行囊,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水囊、肉干和各式各样的草药、工具。
“公主,世子,准备好了!骆驼也备好了最好的三峰,耐渴耐劳!”阿依木语气急促,“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出发,趁夜穿过最危险的第一段流沙区!”
没有片刻犹豫,四人迅速行动。夏晚晴换上了阿依木找来的西域女子服饰——一套深蓝色的粗布长袍,头脸用同色的面纱严实包裹,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陆景云也换上了西域行商的常见装束,将宝剑巧妙藏于行李之中。
走出土屋,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三峰高大的双峰骆驼安静地跪伏在地,如同忠诚的仆从。
夏晚晴最后回望了一眼东方,那是中原的方向,是父亲被囚禁的地方。她眼中所有的担忧、愤怒、不甘,最终都化为了一道淬炼过的、无比坚定的光芒。
她利落地翻身上了骆驼,拉紧缰绳。
“出发!”
一声令下,四骑骆驼载着四人,无声地滑入茫茫夜色,向着那片被称为“死亡地带”的幽灵古道,义无反顾地前进。
风更急了,卷起的沙粒打在脸上,微微生疼。前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未知,但夏晚晴挺直的脊背,没有一丝动摇。
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前路是幽冥地府,还是刀山火海,她都要闯过去!为了父亲,为了家族,也为了她自己被偷走的那六年,和险些被彻底毁灭的人生!
刃已出鞘,必饮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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