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洗去了一路的风尘与疲惫,也稍稍缓解了紧绷的神经。小翠从掌柜推荐的成衣铺子买回了 two 身符合京城时下普通人家小姐穿戴的细布棉裙,虽不华贵,但胜在干净整洁,样式也大方得体。
换上新衣,张玥对着房中那面模糊的铜镜整理了一下仪容。镜中的少女,眉眼依稀还能看出儿时的轮廓,只是褪去了婴儿肥,面容清瘦了些,肤色因长途跋涉略显苍白,但那双眼睛,沉静如水,深处却燃着两簇坚定的火焰。
“小姐,您穿这身真好看。” 小翠在一旁由衷地赞道。她自己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丫鬟服饰,精神了不少。
张玥微微笑了笑,没有言语。好看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现在看起来,像是能在京城立足、不至于引人侧目的主仆了。
简单用了些客栈送来的清淡饭食后,张玥决定出去走走。名义上是熟悉环境,实则是想更靠近那座魂牵梦萦的府邸。
“小翠,我们出去看看,熟悉一下周边。” 张玥吩咐道。
“是,小姐。”
主仆二人出了悦来居,沿着安静的街道缓缓而行。越往积庆坊深处走,街道愈发宽阔整洁,两旁的高墙也愈发巍峨,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门前值守的家丁个个腰板挺直,眼神锐利,无声地彰显着府邸主人的权势与地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活泼的小翠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张玥的心跳,随着每一步的靠近,越来越快。她凭借着儿时模糊的记忆和赵老板之前的指点,朝着永宁侯府的方向走去。
拐过一个街角,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极为宽阔的青石街道出现在面前,街道尽头,是一座气势恢宏、远超周边所有府邸的巨型宅院!
那宅院坐北朝南,占地极广,一眼望不到边际。高达丈余的朱红色围墙向两侧延伸开去,墙头覆盖着碧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正门前是汉白玉砌成的台阶和高高的门楣,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巨大匾额,上面是御笔亲书的“永宁侯府”四个大字,铁画银钩,气势磅礴!门前左右各矗立着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旁边还有挎着腰刀、神情肃穆的护卫值守。
仅仅是站在远处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权势与荣耀的朱红大门,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便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
这就是她的家!
张玥停住脚步,站在街角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就站在这扇家门外!
可是,这扇门,如今对她而言,却如同天堑。她不能就这样冲上去相认,那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别有用心之徒抓起来。她必须按照计划,从最卑微的角落,一步步地,重新走进去。
就在这时,侯府的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打开。
几名丫鬟簇拥着一位身着素雅锦袍、外罩银狐斗篷的妇人缓缓走了出来。那妇人身形纤细,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丽,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脸色也有些苍白,似乎久病缠身。她由一位老嬷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步履略显迟缓。
尽管相隔甚远,尽管妇人容颜因忧思而憔悴,但张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她的娘亲!永宁侯夫人,柳氏!
刹那间,如同晴天霹雳!张玥浑身剧震,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泪瞬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失控地喊出那一声“娘亲”!
是她!真的是娘亲!她比记忆中瘦了太多,也憔悴了太多!那眉宇间的哀愁,是因为自己吗?
张玥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针狠狠扎刺,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多想冲过去,扑进母亲的怀里,告诉她,玥儿回来了!您的玥儿没有死,她回来了!
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像一尊石像般,躲在街角的阴影里,贪婪地、绝望地凝望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任凭泪水无声地淌满脸颊。
柳氏在门口稍稍驻足,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带着千钧重量,重重地砸在张玥的心上。然后,她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坐上早已等候在旁的软轿,轿帘垂下,隔绝了内外。
轿夫抬起轿子,沿着街道缓缓离去。
自始至终,柳氏都没有向张玥藏身的这个角落看过一眼。
她不知道,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以为早已天人永隔的女儿,此刻就站在离她不到百步远的地方,正经历着怎样肝肠寸断的折磨。
直到那顶软轿消失在街道尽头,张玥还僵立在原地,仿佛魂魄都随着那顶轿子一同远去了。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小翠被她煞白的脸色和满脸的泪水吓坏了,慌忙小声问道。
张玥猛地回过神,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她抬起袖子,胡乱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却异常坚定。
“我没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平静,“走吧,我们回去。”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巍峨的侯府,仿佛要将它的每一寸轮廓都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毅然转身,拉着担忧的小翠,头也不回地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背影决绝,步履坚定。
亲眼见到母亲的憔悴,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尽快进入侯府的决心!
她不能再让母亲继续沉浸在失去女儿的悲痛中了。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回到母亲身边,抚平她眉间的哀愁。
这条路,她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