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挽,”慕容瑾开口,声音平稳低沉,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真正值得投入的感情,不应该建立在虚无的幻想和一时冲动之上。”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让她消化。
“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比如一个看似阳光的笑容,或者几句不着边际的关心,”他的语气带着轻蔑,却又很快收敛,转而变得深沉,“往往最靠不住,也最易碎。”
他没有点破周奕辰的名字,也没有提及今晚的任何细节,但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箭矢,射向江挽挽心中刚刚经历过的、那场短暂而尴尬的悸动。
“真正有力的,”他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属于他那个阶层的、洞悉世事的冷静,“是能够给予实质性的支撑、清晰的引领,以及长久的、不容置疑的守护。”
他微微侧头,目光再次快速扫过她,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进她灵魂深处。
“这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给得起,也不是几本小说、几次偶遇就能轻易定义的。你需要学会分辨,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江挽挽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是在教育她,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将她刚刚萌芽就被现实掐灭的、那不切实际的少女幻想,与一种更为厚重、更具掌控力的情感模式做对比。
他没有直接戳破她的难堪,却用这种方式,将她从那种浅薄的失落中拽了出来,同时,也在她心里不动声色地树立起一个标准——一个近乎于他慕容瑾本人的、强大而充满掌控力的标准。
她怔怔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有被看穿的羞窘,有对那番话的隐约认同,更有一种被他这种强势介入和“教育”所带来的、奇异的心安。
仿佛在他划定的界限里,才是安全的。
江挽挽听完慕容瑾那番冷静而深刻的话,慢慢低下了头。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她那些朦胧而幼稚的幻想,让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天真和不堪一击。
他说得对,她所迷恋的,不过是一个自己编织的、虚幻的影子。
一股混合着羞耻、委屈和恍然的情绪涌上心头,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温热的泪水迅速积聚。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那丢人的眼泪掉下来,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她只是……只是青春期来了而已。
心里仿佛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无力地辩解。
对男女之情产生了好奇和向往,可身边那些同龄的男生,在她看来都太过幼稚青涩,她根本喜欢不起来。
周奕辰的出现,恰好符合了她对“成熟温和兄长”的想象,是她狭窄世界里唯一能接触到的、稍微特别一点的异性。
仅此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将眼眶里的湿意逼了回去,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慕容瑾。
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快速流转,她鼓起勇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急于证明什么的冲动,轻声问道:“慕容厅长……您年轻的时候,比如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有没有……谈过女朋友?或者……喜欢过什么人?”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又带着点执拗。
她想让他明白,她现在的状态,不过是每个年轻人都会经历的阶段,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也不是她真的有多么喜欢周奕辰那个人。
她只是情窦初开,恰好遇到了一个看似符合标准的人,短暂地迷失了一下方向。
慕容瑾显然没料到江挽挽会突然抛出这个问题。
他侧眸瞥了她一眼。
小丫头眼眶还带着未完全褪去的微红,眼神里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想要寻求某种认同或理解的倔强。
他收回视线,目光重新投向被车灯照亮的前路,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开口,声音在车厢内低缓地回荡,带着一种回忆的疏淡,“脑子里想的,是怎么在家族安排的课程里拿到最优,是怎么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是怎么尽快掌握足够的力量,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感情,”他顿了顿,那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嘲,“在当时看来,是效率最低、最不可控的投资,是弱者才会沉溺的冗余情绪。”
他没有直接回答有没有,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在他那个年纪,在他所处的环境和所背负的期望下,风花雪月从来不是主旋律,权力和掌控才是。
“所以,”他总结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你现在的烦恼,对我而言,很陌生。”
他这话并非指责,更像是一种陈述。他理解她口中的“青春期”,但他的人生轨迹,从一开始就与她,与绝大多数人,截然不同。
他没有经历过她那种纯粹而懵懂的悸动,他的世界,从很早开始,就是一场需要步步为营、精密计算的博弈。江挽挽听完,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像是被戳破的气球。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点自嘲和不易察觉的委屈:“是啊……所以你根本不明白。”
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未尽之意。你不明白那种心突然跳快的感觉,不明白看到一个人就会忍不住微笑的心情,更不明白刚刚萌芽的期待被现实狠狠踩碎时有多难堪。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霓虹灯光在她清澈的瞳孔里拉成模糊的彩线。
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年龄和身份,还有整整一个青春的维度。
他活在精密的权力游戏里,而她刚刚经历着每个少女都会有的兵荒马乱。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平稳的嗡鸣。
她轻轻靠回椅背,突然觉得有些累。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这个人是无所不能的慕容瑾。
轮胎压过路面的细微声响中,慕容瑾突然打了转向灯,黑色轿车平稳地驶入右侧安静的辅路,缓缓停靠在梧桐树下。
引擎熄火,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种更为私密的寂静,只有彼此呼吸声可闻。
江挽挽还沉浸在自己那点“无人能懂”的委屈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停车弄得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驾驶座。
只见慕容瑾一只手仍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却越过中控区,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她座椅的靠背顶端。
他整个人的姿态带着一种松弛的压迫感,侧身向她微微倾近。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路灯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的斑驳光影,落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明明灭灭。
他那双眼眸在暗处显得格外沉静,却又像藏着旋涡,牢牢锁住她有些慌乱的眼睛。
“我不明白?”
他重复着她刚才的话,声音低沉,比刚才在行驶时更添了几分磁性,甚至带着一丝危险的哑意。
距离太近了,江挽挽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成熟男性特有的、令人心慌意乱的侵略感。
“江挽挽,”他叫她的全名,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而缓慢,“我的心思,只是没有像你这样……”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唇瓣上停留一瞬,“……毫无保留,写在脸上。”
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额发。
“但这不代表,”他微微偏头,更近地看进她因无措而睁大的眼睛里,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磨牙的、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不明白。”
“男人对女人的‘明白’,”他眼底掠过一丝暗芒,像是蛰伏的猛兽终于露出了些许锐利的爪牙,“未必需要经历过你那种小女生的伤春悲秋。”
他靠回自己的座椅,那只按在她椅背上的手却并未收回,依旧彰显着无形的掌控。
他重新看向前方,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冷硬。
“我只是选择了更有效率的方式。”
他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淡,但车厢内弥漫的那股暧昧而紧绷的气息,却久久未散。
这近乎直白的暗示,像一块巨石投入江挽挽的心湖,让她瞬间懵了。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他的世界和方式,与她截然不同。
而这种不同,在此刻,带着一种让她心跳失序、头皮发麻的强势。
江挽挽那双还带着些许湿润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求知欲,她微微歪着头,追问道:“那什么是更有效率的方式?”
“……”
慕容瑾被她这句天真又直接的追问噎得一时语塞。
车厢内原本游刃有余的暧昧气氛,瞬间掺入了一丝难得的凝滞。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这要他怎么说?
难道要直白地告诉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他所谓的“效率”,是精准评估价值、等价交换、各取所需。
是清楚地划定界限、避免不必要的纠缠是运用权势、财富乃至个人魅力,以最小的代价和最短的时间,达成明确的目的。
难道要向她描述,在遇到她之前,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闲暇时用以放松或维系社交关系的点缀,如同他收藏室里的雪茄或美酒,享用过,便也放下了,从不会让那些关系影响到他真正的核心。
那些成年男女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则,那些充斥着算计与欲望的灰色地带,如何能摊开在眼前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面前?
他看着她懵懂又执拗等待答案的神情,第一次在这种事情上感到了某种难以启齿。
慕容瑾喉结微动,移开视线,重新发动了车子,引擎的低吼打破了车厢内诡异的寂静。
他目光直视前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带着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回避:“这不是你现在需要了解的东西。”
江挽挽太好奇了。
她本就处在情窦初开、对男女之事充满朦胧探索欲的年纪,慕容瑾那句意味深长却又戛然而止的“更有效率的方式”,像一根羽毛,不停地搔刮着她的心尖。
他那片刻的语塞和此刻明显的回避,更是激起了她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为什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身体不自觉地向他那边微微倾斜,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执着的光,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低落,也忽略了两人之间此刻微妙的气氛,“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似乎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这纯粹的好奇,与她此刻因追问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形成了一种天真又诱人的矛盾感,让慕容瑾的眸色不由得深了深。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这小丫头,真是无知者无畏。
她根本不知道,她此刻的追问,像是在试图撬开一头猛兽的笼子,窥探里面她尚且无法承受的危险。
慕容瑾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地掠过她写满求知欲的小脸。
他不能告诉她那些成年世界的灰色规则,却也不能任由她这般天真地追问下去。
“因为有些事,”他嗓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疏淡,像是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需要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来让你明白。”
他刻意停顿,让她消化这句话里的分量,“而不是通过那些无谓的尝试和廉价的眼泪。”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显然指的是她今晚为周奕辰神伤的事。
“那是最无效的途径。”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路面,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掌控感:“等你再长大一些,自然会懂。”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又像是一个温柔的警告。
他既否定了她幼稚的探索方式,又为她预留了未来的可能性。
而那个“合适的人”,不言而喻,只会是他自己。
江挽挽似懂非懂地看着慕容瑾,他这番话像隔着一层薄雾,她能感觉到后面藏着很重要的东西,却又看不真切。
江挽挽的小嘴微微动了一下,刚想继续追问“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间?”或者“谁会是那个合适的人?”,思绪还在酝酿。
“总之——”慕容瑾低沉的声音果断地响起,截断了她所有未成型的疑问。
他没有看她,目光平稳地落在前方道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如同在会议桌上做最后的总结陈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你现在唯一需要专注的,是你的学业,还有……”
他微妙地停顿了半秒,侧脸的线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如何不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已然重新启动了引擎,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将方才那片刻的停顿与近乎逾矩的靠近彻底抛在了身后的夜色里。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运作声。
慕容瑾将界限划得清晰而冰冷,仿佛刚才那段带着暧昧与暗示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江挽挽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只能默默咽下。
她看着慕容瑾专注开车的侧影,那完美的轮廓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既遥远又充满掌控力。
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墙轻轻推开。
车子驶回慕容老宅,一路无话。江挽挽默默地下了车,低声道了句“慕容厅长晚安”,便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卸下那身精心打扮却徒劳无功的行头,将自己埋进温热的水流里,仿佛这样就能洗去今晚所有的尴尬、失落以及那些被慕容瑾搅乱的心绪。
从浴室出来,她穿着柔软的睡裙,钻进被子里。
奇怪的是,周奕辰在舞台上献花亲吻的画面,此刻在脑海里竟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那点尖锐的刺痛感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取而代之的,是慕容瑾低沉的声音,和他说的那些话,反复在耳边回响。
“更有效率的方式……”
“需要在合适的时间,由合适的人,来让你明白……”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收起来……”
他的眼神,他靠近时的气息,他话语里那些意味深长的停顿……
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在她心里缠绕成一团理不清的线。
她翻了个身,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她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却又隔着一层朦胧的纱,看不真切,想不明白。
“算了,”她小声咕哝着,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明天去问问宁宁……她懂得多,应该知道慕容厅长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带着这个念头,以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属于慕容瑾的身影和声音,江挽挽在困惑与一种奇异的悸动中,渐渐沉入了睡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