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驶回慕容老宅,夜色已深,宅院内的路灯在青石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江挽挽抱着书包,跟在慕容瑾身后,走向他那间平日里生人勿近的书房。
书房很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雪松气息,与慕容瑾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巨大的书桌上只摆着一台电脑、几份文件和一盏造型简洁的台灯,整洁得近乎冷硬。
“坐。”
慕容瑾指了指书桌对面的一张椅子,自己则在主位坐下,随手打开了桌上另一盏更明亮的阅读灯。
江挽挽抱着书包,在慕容瑾指定的椅子上坐下。
明亮的阅读灯驱散了书桌一角的昏暗,也让她得以更仔细地打量这个属于慕容瑾的私密空间。
她的目光越过面前巨大的书桌,投向那三面顶天立地的书架。
书籍摆放得极其整齐,大多是深色皮质或布面的精装本,透着严肃沉稳的气息,一如现在的慕容瑾。
然而,当她的视线缓缓扫过靠近窗边的几个书架下层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些不同的风景。
那里混杂着一些看起来年代稍久的书籍,书脊的颜色不再那么统一,甚至有些微微泛黄。
她眯起眼,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银河帝国》系列、《基地》、《三体》……
还有一整套金庸的武侠小说,以及几本看起来是军事或机械图谱的厚重大部头。
这些书与整个书房那种严谨、冷硬的气质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带着一种蓬勃的、属于少年人的好奇与热血。
江挽挽的心微微一动。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书房,或许并非慕容瑾入主省厅后才布置的。
这些书,这些带着明显“男孩子气”兴趣烙印的书籍,很可能从他学生时代起,就静静地立在这里了。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一个青涩些、眉眼间或许还带着些许少年锐气的慕容瑾,坐在她现在的位置,或者干脆随意地坐在地毯上,沉浸在这些科幻的世界里,畅想着星辰大海;或者跟着武侠主角快意恩仇;又或者对着那些复杂的机械图谱,认真勾勒着未来的蓝图。
那时的他,还没有如今这般深沉难测的气势,或许也会为了某个难题蹙眉,也会因为读到精彩处而眼神发亮……
一种莫名的、微妙的感觉在心间悄然滋生。
那感觉有点奇异,仿佛通过这个空间里遗留的痕迹,她无意中靠近了一个她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的慕容瑾。
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慕容厅长,而只是一个曾经也有着特定喜好和梦想的少年。
她甚至能隐约嗅到,那清冷的雪松气息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旧纸张和阳光的味道,像是岁月封存了的青春印记。
“看什么?”
慕容瑾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江挽挽飘远的思绪。
她猛地回神,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眸看向她,深邃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
“没、没什么!”
江挽挽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样,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怀里的课本,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秘密,脸颊有些发烫。
慕容瑾似乎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慌乱与赧然,浅浅笑了一下,却没有戳破,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数学课本上。
把上次的月考卷子拿出来。
他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哦,好。
江挽挽如蒙大赦,赶紧低头在书包里翻找,借着动作掩饰自己还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着鲜红的卷子铺在光滑的桌面上,感觉那分数格外刺眼。
慕容瑾拿过卷子,目光如炬,只扫了几眼,便精准地指出了关键问题:定义域理解有误,函数奇偶性判断混淆,计算过程粗心大意……
他的指尖点着错题,声音冷静清晰。
然而,江挽挽听着那些精准的分析,却只觉得那些数学术语像一群嗡嗡叫的蚊子在她脑子里打转。
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跟上慕容瑾的思路,可那些定义域值域奇偶性在她听来都长得差不多,完全无法在脑海里形成清晰的概念。
慕容瑾讲完一道题,抬眸看她:明白了吗?
江挽挽对上他那深邃的目光,心里一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
慕容瑾何等敏锐,一眼就看穿了她眼底的茫然和心虚。
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沉静地锁住她:江挽挽,哪里没听懂?
……都、都懂了。
江挽挽硬着头皮撒谎。
是吗?
慕容瑾不置可否,随手在草稿纸上写下一道与错题同类型的题目,那这道,做给我看。
江挽挽:
她看着纸上那道熟悉又陌生的题目,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刚才慕容瑾讲的东西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她拿起笔,手都有些抖,对着题目半天,连第一步该写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江挽挽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感觉自己像个在考官面前交白卷的笨蛋,又尴尬又羞愧。
慕容瑾看着她这副如坐针毡、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心底那点因她撒谎而升起的不悦,渐渐被一种无奈的认知取代。
她是真的,一窍不通。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基础薄弱,现在看来,恐怕是某些数学思维的根本环节就缺失了。
强行灌输高深技巧毫无意义,必须从最底层重新搭建。
他忽然伸手,抽走了她面前那片只写了一个字的草稿纸。
江挽挽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发火,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然而,慕容瑾并没有斥责她。
他只是将那张废纸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纸篓,然后重新拿过一本全新的草稿本,翻到第一页。
看来,是我讲得太快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似乎比刚才缓和了一些,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
他拿起笔,在空白纸页的上方,写下了两个端正有力的字。
忘记你之前学过的所有混乱印象。
他看着她,目光专注,现在,跟着我,重新认识它。
江挽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沉静而耐心的侧脸,看着他笔下流淌出的、清晰无比的步骤和解释……
那一刻,她慌乱的心,奇异地稍微安定了一点点。
也许跟着他,真的能学会一点点?
慕容瑾并没有急于讲解具体的题目,而是将手中的笔轻轻放下,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组织语言。
当他再次看向江挽挽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她从未见过的、类似于沉浸与热忱的东西。
“数学,”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并非只是一堆冰冷的公式和符号,更不是用来刁难人的工具。”
江挽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被他的开场白吸引了注意力。
“它是一门语言,一门描述宇宙秩序与规律的语言。”
慕容瑾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划过,仿佛在勾勒无形的轨迹,“从星辰运行的轨道,到树叶脉络的分布,再到音乐中音符的振动频率,背后都有数学的逻辑在支撑。”
他看向她,眼神专注:“学习数学,某种程度上,是在学习如何更精确、更逻辑地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它锻炼的是一种思维方式,从混乱中寻找秩序,从复杂中提炼本质。”
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随手画了一个简单的函数图像抛物线。
“你看,就像这个。它可以用一个简洁的二次方程表示,但它的形态,可以描述抛出的球体轨迹,可以计算桥梁拱形的最佳承重,甚至可以优化商业中的利润曲线。一个简单的模型,背后是无数种应用的可能。”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将数学从枯燥的课本中剥离出来,赋予了它一种宏大的、充满魅力的背景。
他没有嘲笑她的无知,而是试图为她打开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