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的元日大朝会，在庄重而充满希望的气氛中开启。邺宫铜雀台上，巍峨的铜雀宫大殿内，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按班序列，肃穆而立。经历过去一年内的深耕与外拓，每位臣工的脸上都少了些许章武元年初时的彷徨与试探，多了几分笃定与昂扬。
钟鼓礼乐声中，皇帝刘备升御座，接受群臣新年朝拜。山呼万岁之声，浑厚有力，震荡殿宇。
“众卿平身。”刘备虚抬手臂，声音洪亮而温和，“今日元正佳辰，万象更新。朕与诸卿，又共历一载寒暑。”
他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忠臣良将，语气渐转沉毅：“去岁一年，我等未曾虚度。内，度田检籍，虽有波折，然根基已奠；青幽移民，筚路蓝缕，然成效初显。外，凉州暂稳，曹、段二卿辛劳；东疆大定，公孙、田畴建不世之功！此皆赖众卿同心，将士用命，万民协力之功！朕，在此谢过诸位！”
说着，刘备竟微微向群臣颔首致意。殿下众人连称“不敢”，心中却无不暖流涌动，倍感尊荣。
“新年已至，诸事维新。”刘备继续道，话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然，天下未安，黎元仍苦。朕愿与诸卿，在新岁之中，继以‘解虎’之志，持以‘安民’之心，外慑不臣，内修政理，使我大汉疆土，再无饿殍之苦，边陲之地，永息烽燧之警！愿我章武三年，四海更靖，百姓更安，仓廪更实，甲兵更坚！”
皇帝的新年祝词，没有浮华的辞藻，却字字千钧，饱含着对国事的清醒认知与对未来的坚实规划，听得群臣血脉贲张，齐声应和：“臣等谨遵陛下教诲！必竭股肱之力，效犬马之劳，助陛下成中兴大业！”
元日朝会的正式议程在肃穆与激昂中结束。然而，就在散朝之际，太常寺卿蔡邕，这位年高德劭、学究天人的老臣，却手持玉笏，出列奏道：“陛下，老臣有本奏。”
“蔡卿请讲。”刘备对这位卢植的同窗、海内大儒极为尊重。
蔡邕清矍的面容上带着庄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然，他朗声道：“陛下，去岁我朝内安百姓，外拓疆土，政通人和，天佑频仍。今岁新春，万象更新，恰逢‘四时祭’之首——春祠之期将至。又，武帝时定例，正月十五祭‘太一神’，以祈年丰岁稔。老臣以为，今时不同往日，国势日隆，正宜彰显礼乐，教化万民。故斗胆建言，可否于此正月十五，扩大祭祀规模，将春祠与祭太一神合而为一，于邺城行国祭大典，以谢天地祖宗之佑，亦祈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刘备闻言，面露思索之色。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不仅是信仰，更是凝聚人心、彰显正统的重要手段。去岁年初，局势未稳，一切从简。今年确可借此机会，振奋民心。
“蔡卿所言甚善。”刘备颔首，“便依卿所奏，着太常寺牵头，礼部配合，筹备正月十五国祭大典，务求隆重庄严，合乎礼制。”
“陛下圣明。”蔡邕躬身，继而话锋微转，声音也略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引导文明开化的意味，“此外，老臣还有一议。昔汉明帝时，因梦金人，曾有‘燃灯表佛’之举，于上元之夜于宫廷寺院燃灯敬佛。又，我中原民间，道家亦有上元天官赐福，燃灯祈福之传统。民间虽无宵禁，然多为自发，规模零散。”
他微微一顿，掷地有声道：“老臣愚见，陛下既承天命，复兴汉祚，亦当有包容四海、引领风俗之气象。何不于此上元佳节，于国祭之后，效明帝故事，兼采道家民俗，由官府主导，于邺城举办上元灯会？可暂弛此夜宵禁，许百姓观灯、赏玩、歌舞、百戏，彻夜欢歌，以彰我朝海内升平之象，与民同乐之意！此举既可收万民之心，亦可视作春祠大典欢庆之余续，告慰神明，人间安乐！”
此言一出，殿内微微哗然，旋即转为低声议论。此举可谓大胆！取消宵禁，纵民夜游，虽只一夜，亦需承担莫大风险。然细思之下，又觉蔡邕之议深具道理。如今北疆基本平定，内部虽仍有挑战，但大局稳如泰山，正需要这样一场盛大的庆典来宣告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展现新朝的自信与气度。将佛教仪式、道家民俗与官方祭祀结合，更是体现了文化上的包容与整合。
刘备眼中精光一闪，他瞬间明白了蔡邕此举的深意。这不仅仅是一场狂欢，更是一次政治宣示和文化引领。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朗声笑道：“好！蔡卿此议，深得朕心！与民同乐，方显天子之德！海内升平，正需万民共证！准奏！”
此时，太傅卢植手持玉笏，稳步出列，声音洪亮而沉稳：“陛下，臣附议蔡太常之言。如此国祭与万民同庆之盛典，非寻常岁时祭祀可比，当有一专名以纪其盛，传之后世。臣观其定于正月十五一年初望，首春夜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之际，祭仪庄严以通神明，灯火辉煌以乐万民。可否仿上古祭名，定此大典为‘元宵祭’？若今岁试行，效果彰着，百姓欣然，便可定为常例，年年于此日举行，使我朝有此一独具特色、与民更始之佳节，亦可成后世之美谈。”
刘备闻言，更是欣喜，赞道：“好！‘元宵祭’！此名甚佳，既有古意，又合时宜！老师之议，老成谋国。便依二位所奏，此正月十五之典，即定为‘元宵祭’！若此岁与民同乐，四海欢腾，则往后年年是日，皆循此例，定为常制！”
他当即下令：“着即，正月十五，白天于邺城南郊依古礼举行春祠、祭太一之‘元宵祭’国祭大典，由朕亲自主祭，文武百官、邺城耆老观礼。入夜之后，邺城取消宵禁，举办上元灯会！命少府寺、将作监协同办理，制作宫灯，引导民间扎制彩灯。命卫尉寺、司隶校尉部加派兵马，严密巡逻，确保灯会之夜，欢庆无恙！”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应诺，许多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期待的笑容。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盛事！
皇帝的旨意迅速化为行动的动力。整个邺城的官府机器，在年节的气氛中又增添了一项紧迫而令人兴奋的任务。太常寺和礼部的官员们开始紧张地拟定祭典的每一个细节，查阅典籍，确保礼仪无误。少府寺和将作监的工匠们则开始日夜赶制各种精美绝伦的宫灯，以及用于祭祀的礼器。卫尉寺的马腾、司隶校尉部的钟繇则开始筹划安保方案，增派岗哨，规划巡逻路线。
消息传出宫墙，整个邺城都沸腾了。无论是公卿贵族，还是市井小民，都对这场前所未有的上元盛会充满了期待。家家户户开始自发地准备灯笼，商贩们琢磨着趁机兜售节庆物品和小吃，百戏艺人们加紧排练，准备在那一夜大显身手。一种节日的喜悦和躁动，在寒冷的冬日里弥漫开来，冲淡了生活的艰辛，带来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正月十五，天色未明，寅时刚过。
邺城南郊，圜丘祭坛早已布置得庄严肃穆。坛体共分三层，依周礼而建，每一层都插满了对应方位的旌旗——东方置青龙卫青旗，南方置血狼骑赤旗，西方置银凤卫白旗，北方置玄蛇骑玄旗，中央置日月黄旗。旗下，身着甲胄、手持戟钺的虎贲卫士如雕塑般肃立，环绕祭坛。
坛上正北，设昊天上帝神位，配以高祖、世祖神主；东侧设太一神位；西侧设土地只位。各神位前，牺尊、象尊、山罍等礼器陈列有序，内置太牢祭品、粢盛、醴酒、玉帛。礼器之旁，巨大的柴垛已准备就绪，用于燔燎告天。
黎明时分，寒风凛冽，但参与祭祀的百官、勋贵、邺城耆老代表已按品级序列，静候于祭坛之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天子的到来。
卯时正刻，庄严的卤簿仪仗自邺城南门而出。刘备身着十二章纹玄色冕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腰佩雌雄日月剑，神情肃穆，一步步登上圜丘。太常卿蔡邕作为仪式总主持，紧随其后，再后是手持玉帛、酒醴等物的礼官。
“吉时已到——燔柴迎神——” 蔡邕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寂静，依据古礼发出指令。
乐工们奏响《雍和》之乐，庄重恢宏的旋律回荡在天地之间。刘备亲手执火炬，点燃了坛上的积柴。干燥的柴木遇火即燃，顷刻间烈焰升腾，烟气携带着牺牲、玉帛的馨香，袅袅直上云霄，象征着人间的敬意上达于天。
“奠玉帛——”
刘备从礼官手中接过苍璧与一束精美的玄帛，神情无比虔诚，将其恭敬地放置在昊天上帝的神位前。随后，又依次向太一神、土地只及祖宗神位献上相应的玉帛。
“进俎——”
太牢三牲经过精心烹煮，由力士抬上，陈于神位之前。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柴烟的气息弥漫开来。
“初献礼——”
刘备再次净手后，接过盛满醴酒的爵，面向正北神位，高高举起，然后缓缓将酒液酹于地上，完成第一次献酒。与此同时，蔡邕开始高声诵读早已撰好的祝文，文辞古雅，颂扬天地祖宗之德，禀告去岁文治武功，祈求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每读一句，停顿片刻，余音在旷野中回荡，更添神圣。
“亚献礼——”、“终献礼——”
由太傅卢植、太师刘虞两位重臣代表百官，依次上前献酒。三献之礼，次第分明，秩序井然。
“饮福受胙——”
仪式的高潮到来。蔡邕从祭品中取下一小块祭肉和一杯祭酒，呈献给刘备。刘备恭敬地接过，先饮福酒，再食胙肉。此举象征着他接受了上天和祖灵所赐予的福泽与统治的合法性。
“撤馔——”、“送神——”
乐声再次大作，礼仪接近尾声。礼官们撤下祭品，众人再次向神位行跪拜大礼，恭送神灵。
“望燎——”
最后，所有祭品、玉帛以及书写祝文的帛书，被全部投入燎坛的熊熊烈火之中。烈火冲天，烟气更盛，仿佛将所有人的祈愿与敬意彻底送达天听。刘备率群臣肃立，凝视着那直上九霄的烟火，直至其渐渐熄灭。
整个祭祀过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从黎明前的黑暗直到日上三竿。每一个环节都严格按照古礼进行，庄重、肃穆、一丝不苟。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感受到一种超越凡俗的神圣与威严，心中对汉室天威的认同感、对自身职责的使命感，也在这古老的仪式中得到了极大的强化。这场春祀，不仅是一场祈福，更是一次成功的政治与文化宣示，极大地凝聚了人心。
当日午后，祭祀礼毕。参与大典的文武百官与耆老们返回城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庄严仪式后的疲惫与对夜晚灯会的强烈期待。一种节日的躁动气氛在邺城的大街小巷弥漫开来。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在西山之后，邺城，这座北方最大的都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点亮！
首先亮起的是铜雀台宫阙。 无数巨大的宫灯同时燃起，将巍峨的宫殿群勾勒得金碧辉煌，宛如天上仙阙降临凡尘。紧接着，各主要衙署、城门楼、钟鼓楼也次第放光。随后，仿佛接力一般，遍布全城一百二十坊的坊门牌楼上的彩灯也齐齐点亮，最后是千家万户门前悬挂的各式灯笼。整个过程犹如潮水蔓延，又似星河渐显，不过一刻钟功夫，整座邺城便已陷入一片璀璨光海，亮如白昼，其辉煌壮丽，远超所有人想象！
官制的巨型宫灯华丽精美，形态各异：有绘着青龙、银凤、血狼、玄蛇、日月徽记，象征皇帝麾下五大精锐的军灯；有讲述高祖斩白蛇、光武中兴等历史故事的叙事灯；有制作成瑞兽仙鹤、蟠桃灵芝形状的祥瑞灯。民间的各色花灯则更显奇思妙想：走马灯旋转不休，映出各位仙佛的身影；鲤鱼灯摇头摆尾，活灵活现；莲花灯含苞待放，娇艳欲滴；更有能工巧匠扎制的巨大楼船灯、旋转的宝塔灯，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灯光倒映在尚未完全解冻的漳水河面上，碎成万千点流动的金芒，与空中皎洁的明月、璀璨的星河交相辉映。
取消宵禁的诏令早已传遍全城。 百姓们扶老携幼，倾家而出，涌上街头。平日里入夜后便沉寂的街道，此刻人潮如织，摩肩接踵。欢呼声、赞叹声、笑语声、孩童的尖叫嬉闹声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几乎要掀翻这座城市的夜空。
灯会不仅在于“看”，更在于身临其境的“玩”和“赏”。整座邺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流光溢彩的游艺场。
在各处开阔的广场空地，成了百戏艺人争夺喝彩的擂台。一群赤膊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力士吼叫着角力角抵，古铜色的皮肤在灯火下油光发亮，每一次沉重的抱摔都引来周围看客们一阵惊呼与叫好。不远处，几位身姿轻盈的舞姬正随着鼓点跳着盘鼓舞，足尖精准地踏击着地上的盘鼓，发出清脆的节奏，彩袖翻飞，宛如蝴蝶穿花。更有那踩着高跷、扮作神怪仙人的艺人，如同移动的灯楼，在人群中笨拙又灵巧地穿梭，做出各种滑稽动作，逗得孩童们追逐嬉笑。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支舞龙舞狮的队伍，锣鼓敲得震天响，一条金鳞闪烁的长龙在壮汉们的操控下上下翻飞，时而“金龙盘柱”，时而“穿云破雾”，几只威猛的彩狮则在一旁扑跌翻滚，眨动着大眼睛与路人嬉戏，所到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又合拢，掌声与喝彩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许多商铺和官府设立的华丽灯棚下，悬挂着一条条写有谜语的彩笺，这便是雅俗共赏的“灯谜”。文人士子们自然是这里的主角，他们三五成群，围聚在灯下，或捻须蹙眉，冥思苦想；或忽然灵光一现，击掌叫绝，脱口说出答案；更有为不同见解而争论不休者，引经据典，面红耳赤，倒比猜谜本身更显热闹。猜中者，便能从灯棚主人那里获得一支湖笔、一方徽墨之类的彩头，价值虽不昂，却足以博得才名，惹来旁人羡慕的目光，志趣显然不在奖品，而在乎这智趣的交锋与才情的展示。
小吃摊贩们岂会错过这难得的良机，早已将各色美食沿街排开，叫卖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诱人的夜曲。刚出炉的胡饼散发着焦香，热气腾腾的肉羹在锅里翻滚，甜糯的元宵在清水中沉浮，晶莹剔透的糖画在匠人手中顷刻间化作飞禽走兽，还有那捏得栩栩如生的面人，引得孩子们拽着父母的衣角不肯挪步。各种香气——面食的焦香、肉汤的浓香、糖料的甜香——混合在清冷的夜空气中，强烈地勾动着每一个人的食欲，将这盛大的灯会牢牢地锚定在温暖而真实的烟火人间。
这一年一度的盛会，也成了平日里难得自由的青年男女们暗自期待的佳节。许多深居闺阁的少女，得以在父兄或侍女的陪伴下，精心装扮后出门赏灯。她们身着色彩鲜亮的襦裙，外罩精致的斗篷，手持自己精心制作或挑选的荷花灯、小兔灯，莺声燕语，结伴而行，环佩随着轻盈的步伐发出细碎的清响，淡淡的脂粉香气与衣香在人群中若有若无地飘散，成为这流光溢彩的灯海中一道道流动的、靓丽的风景。偶尔，她们的目光会与那些同样出来游赏、风流倜傥的年轻士子相遇，往往瞬间便如受惊的小鹿般羞涩地避开，或以团扇半掩娇容，只留下眼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和无限遐想的空间，为这热闹的夜景平添了几分朦胧而美好的情愫。
刘备并未安坐深宫。在与皇后刘玥简短相聚，看了看熟睡中的皇子刘封后，他便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在中书令戏志才、郭嘉、许褚、周仓等少数近臣护卫的陪同下，悄然登上邺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望漳楼”的最高层雅间，推开窗户，凭栏俯瞰这满城灯火、万民同乐的盛世画卷。
眼前是一片光的河流，人的海洋。欢声笑语如暖风般扑面而来。刘备负手而立，久久不语。他的目光掠过那璀璨的灯海，似乎看到了涿郡市井的黄昏，看到了广宗战场的焦土，看到了雁门关外的风雪，看到了离石城下的血战……一路走来，尸山血海，艰难险阻，不就是为了眼前这般景象吗？百姓能安居乐业，脸上能洋溢笑容，不再有流离失所，不再有易子而食。
“真美……”他轻声叹息，语气中充满了感慨与满足。
戏志才虽面色仍带些病后的苍白，但眼神明亮，望着楼下盛景，轻声道：“民心如火，亦需引燃。陛下白日以庄严祭祀凝聚人心，夜晚以此煌煌灯火、万千欢笑温暖民心。蔡伯喈公与卢子干公此番谋划，实是洞悉人心之举。”
郭嘉倚着栏杆，手里不知从哪摸来一个小酒壶，抿了一口，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笑逐颜开的人群，笑道：“是啊，看得见的热闹，收得住的民心。这满城灯火，万家欢笑，比十万篇文采斐然的安民告示都管用。陛下，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说着将酒壶递向刘备。
刘备难得地没有拒绝，接过酒壶也豪饮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入喉，却让他胸中豪情更盛。他目光炯炯，说道：“奉孝、志才说的是。与民同乐，其乐方真。然乐不可极，安不忘危。”他的目光从眼前的繁华景象中抬起，望向南方深邃的夜空，语气渐转沉毅，“此情此景，当使我等更知肩上责任之重。天下尚有半壁未复，千万子民仍处水深火热，岂可长久沉溺于此笙歌之中？”
戏志才与郭嘉神色一凛，齐声道：“陛下所言极是，臣等谨记。”
就在这时，楼下长街之上，一阵异常悠扬清越的乐声传来，压过了周围的喧嚣。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身着彩衣的乐师，正吹奏着排箫、笛笙等乐器，缓缓而行。那乐声清越婉转，穿透熙攘的人声，仿佛自九天而来，为这凡尘的盛会增添了几分空灵之韵。
几乎与此同时，皇城方向，为灯会特制的、象征皇家威仪的巨型“龙章”灯组被彻底点亮。但见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色巨龙灯傲然腾跃，每一片鳞甲都熠熠生辉，光芒璀璨夺目，与夜空中那轮皎洁的玉盘遥相呼应，成为今夜邺城最耀眼、最令人震撼的奇景，引来了万民如潮的惊叹与欢呼。
郭嘉望着那光华万丈的龙灯与漫天灯火，不禁击节赞叹：“陛下请看，此情此景，真乃‘星桥铁锁彻夜开，火树银花不夜天’！百姓欢悦，发自肺腑，胜却无数强求之功啊。”
刘备闻言，目光从那璀璨的“龙章”巨灯缓缓移向下方无边无际、洋溢着笑脸与生机的人潮。他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眼神却愈发深邃坚定。
“是啊，此情此景，方显我等奋斗之价值。”刘备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然欢乐之下，尤需清醒。此万丈光华，不应仅耀于邺城；此欢声笑语，亦不应只响于北地。”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已越过眼前的繁华，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语气变得无比决然：“终有一日，朕要令此祥和之光，遍照神州每一处城郭乡野！要此太平之乐，响彻华夏每一寸山河！这，方才是朕心中真正的——‘耀龙章’！”
他的话语融入这上元佳节的璀璨灯火与动人乐声之中，自有吞吐天地之志，预示着章武三年，必将是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年份。
夜色渐深，而邺城的狂欢，正渐入佳境，达至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