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砸在画室的玻璃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峰拽着赵磊的胳膊冲出后门时，裤脚还沾着半截从镜中扯下来的布条 —— 那东西触感冰凉，像裹着一层湿滑的黏液，甩了三次都没能彻底甩掉。
“你他妈疯了？” 赵磊的声音在雨幕里发颤，他使劲挣了挣手腕，“那镜子就是块破玻璃，你非要跟自己较劲？”
林峰没回头。刚才在画室里，当镜中那个穿着祖父长袍的人影抬起头时，他清楚地看见对方脖颈上有颗红痣，位置和自己锁骨下方的胎记一模一样。这个发现像根冰锥扎进太阳穴，现在每走一步都觉得脑仁在嗡嗡作响。
两人踩着积水冲进教学楼时，晚自习的铃声刚落。走廊里空荡荡的，应急灯在天花板上投下青灰色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被水泡胀的蛇。
“去图书馆。” 林峰突然停下脚步，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里，涩得他眯起了眼，“张教授说过，校史馆的旧档案都存在那里的古籍区。”
赵磊猛地甩开他的手：“你还嫌不够乱？刚才镜子里的是幻觉！李娜死在宿舍那天，你不也说听见女人笑了？结果警察查了三天，连个录音都没找着。”
林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照片 —— 这是他从老家带回来的唯一念想。照片上祖父穿着深蓝色长袍，站在老宅的天井里，背景里那棵老槐树的枝桠间，隐约能看见半截镜子的边框。“你看这袍子。” 他把照片怼到赵磊眼前，“刚才镜中人穿的就是这件，连盘扣的样式都分毫不差。”
雨势渐大，教学楼的避雷针突然闪过一道白光。赵磊在那瞬间看清了照片上的袍子，又想起刚才镜中一闪而过的人影，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就算…… 就算像，那又能说明什么？”
“说明这不是幻觉。” 林峰把照片塞回口袋，指腹蹭过布料下凸起的硬角 —— 那是从祖父日记里撕下来的半页纸，上面画着三个歪扭的符号，其中一个和李娜死前收到的纸条上的图案完全重合。“图书馆闭馆前还有四十分钟，去不去？”
赵磊盯着他看了足足五秒，突然往楼梯口退了半步：“我回宿舍。”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硬邦邦的，“你要疯自己去疯，反正明天一早我就跟辅导员申请换宿舍。”
林峰没再劝他。赵磊的运动鞋踩过水洼的声音逐渐远去时，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二十一点十七分。图书馆的闭馆音乐应该刚响过第一遍，管理员正在逐层关灯。
穿过操场时，雨水灌进运动鞋里，每一步都像踩着灌满铅的海绵。教学楼到图书馆的路平时只要七分钟，今天却长得像没有尽头。路灯在雨雾里晕成一团团橘黄色的光斑，照得地面上的水洼泛着诡异的光泽，林峰每走几步就忍不住低头看一眼 —— 生怕从哪个水洼里看见不该有的倒影。
图书馆的玻璃门虚掩着，门把手上挂着 “今日闭馆” 的牌子，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林峰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书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比外面的雨气还要冷。
“同学？” 值班台后面传来个模糊的声音，昏黄的台灯下坐着个穿藏青色毛衣的老头，眼镜滑到鼻尖上，“闭馆了，明天再来吧。”
林峰没应声，径直冲向二楼的古籍区。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回声格外清晰，在空旷的大厅里荡出层层叠叠的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着他的影子。
古籍区在二楼最东侧，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正在滴水，嗒、嗒、嗒，节奏均匀得像只停不下来的秒表。这里的书架都是老式的玻璃门柜，深棕色的木框上布满了细密的划痕，玻璃上蒙着层薄灰，隐约能照出人影。
林峰的目标是编号为 “丙三二” 的书架。祖父日记里提到过，民国二十三年，老宅曾收到一批从北平图书馆转运来的善本，其中有本《镜契》专门记载镜像祭祀的仪式。他记得校史里写过，这所大学的图书馆正是在那年秋天由北平迁来的藏书奠基建成的。
手指抚过冰冷的玻璃门，从 “丙三一” 滑到 “丙三二” 时，指尖突然顿住了。玻璃上有层新的水雾，不像其他柜子那样蒙着灰，更像是刚有人对着这里哈过气。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柜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涌出来，夹杂着淡淡的檀香 —— 和祖父老宅里那只铜香炉的味道一模一样。书架第三层果然放着本蓝布封皮的线装书，书脊上烫金的 “镜契” 二字已经褪色，但依然能辨认出字迹。
就在他伸手去够那本书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玻璃门上的倒影。
原本空荡荡的走廊里，不知何时站了个穿长袍的人影。
林峰猛地回头，身后只有一排排沉默的书架，消防栓的滴水声依旧规律。他心脏狂跳着转回来，玻璃门上的人影还在那里，距离比刚才近了半步，长袍的下摆拖在地上，沾着些深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不可能。
他死死盯着玻璃门，手指攥紧了那本《镜契》，书脊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人影在玻璃里微微歪了歪头，动作慢得像被按了慢放键，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他的身后。
林峰的后颈瞬间爬满了寒意。他不敢回头，只能盯着玻璃上的倒影 —— 那人影的手指越来越长，指甲泛着青黑色，指尖几乎要戳到他的后心。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玻璃门里的人影猛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峰这才敢转过身，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衣领。他看见古籍区的入口处，赵磊正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脚边倒着个垃圾桶，里面的废纸撒了一地。
“你怎么来了？” 林峰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赵磊没说话，只是指着自己的裤腿。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色的手印，五指清晰，边缘还在微微发潮，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手按上去的。“我回宿舍的时候，看见镜子里……” 他咽了口唾沫，“看见镜子里的我在笑，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
雨还在敲打着窗户，古籍区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林峰低头翻开《镜契》的封面，第一页上用朱砂画着个符号，和李娜纸条上的图案分毫不差。而在符号旁边，有人用铅笔写了行小字：镜有灵，影随行，衣钵传，血债偿。
这时，玻璃门突然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
不是一扇，是所有的玻璃门都在同时转动。
林峰和赵磊同时抬头，只见一排排玻璃门上的倒影都活了过来。无数个模糊的人影从书架后走出来，有的穿着学生制服，有的穿着长袍，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几十年前的旧式军装，他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 朝着林峰和赵磊的方向。
“跑！” 林峰拽起赵磊就往楼梯口冲，《镜契》被他夹在腋下，书页在奔跑中哗哗作响。他看见消防栓的玻璃倒映出自己的脸，那张脸正对着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开的弧度和赵磊描述的一模一样。
跑到二楼楼梯口时，赵磊突然 “啊” 地叫了一声。林峰回头，看见他的脚踝被一只从玻璃门里伸出来的手抓住了，那只手苍白浮肿，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
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在走廊尽头最后一个玻璃柜里，那个穿长袍的人影正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脖颈上的红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颗正在滴血的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