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这日,金陵城飘着细雪。苏府门前车马络绎,都是来送腊八粥的各府仆从。门房老赵忙着登记礼单,忽见一辆翠盖珠缨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辕上挂着北静王府的徽记。
劳烦通传,车帘掀起,一个身着靛蓝锦袍的管事含笑递上名帖,我家王爷命我给府上送腊八粥,另有一封请帖要面呈贵府二公子。
老赵不敢怠慢,忙让小厮往里头通报。不多时,苏云璋带着两个小厮迎了出来。
周管事亲自前来,实在不敢当。苏云璋拱手为礼,目光扫过那辆装饰华贵的马车。
苏修撰客气了。周管事笑容可掬地还礼,从怀中取出一封泥金请帖,王爷新得了几盆极品绿萼梅,想着苏修撰雅好此道,特设小宴,请修撰明日过府赏梅。
苏云璋接过请帖,见上面字迹清隽,确是北静王水溶亲笔。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王爷厚爱,云璋本不该推辞。只是近日翰林院正在修撰先帝实录,实在抽不开身。
周管事笑容不变:王爷说了,若是修撰不得闲,不妨请府上女眷代为赏光。听闻贵府近来添了位小千金,王爷特意备了份薄礼。说着,他从马车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的长命锁,做工之精巧,堪比宫中之物。
苏云璋眸光微沉:王爷消息倒是灵通。修撰说笑了,周管事将木匣往前递了递,王爷纯是一片爱护晚辈之心。
就在这时,院内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只见苏璎、苏珞一左一右牵着黛玉跑了出来,三个小姑娘都穿着大红斗篷,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二叔!你看我们堆的雪人!苏璎兴奋地喊道。
黛玉被两个小姑姑拉着,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嘴角却带着难得的笑意。她今日梳着双丫髻,发间簪着那对珍珠蝴蝶簪,在雪光映照下愈发灵动可爱。周管事的目光在黛玉身上停留了一瞬,虽然很快移开,但那瞬间的审视没能逃过苏云璋的眼睛。
玉儿,带妹妹们回去。苏云璋温声道,外头冷,仔细着凉。
柳清徽这时也带着丫鬟赶了出来,见状立即明白过来。她上前将三个孩子护在身后,对周管事微微颔首:有劳王爷费心。只是孩子还小,受不得这般贵重之物。
周管事还要再劝,苏云璋已抬手打断:管事请回吧。王爷的美意,苏某心领了。只是家教严谨,不敢收此重礼。
送走周管事后,苏云璋立即吩咐加强府中守卫。回到书房,他取出那封请帖在灯下细看。泥金笺上除了赏梅之约,还隐约透着一股冷香,正是北静王府特有的雪中春信香。
果然沉不住气了。他轻叩桌面,萧寒应声而入。
查清楚了?
是。北静王府这半月来,以采买年货为名,派出了三批人手往扬州方向。其中一批五日前曾在瓜洲停留,打听过林大人的病情。
苏云璋冷笑:看来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要着急。
还有一事,萧寒压低声音,属下方才在府外发现两个生面孔,看身手像是北静王府蓄养的死士。
加强戒备,特别是玉儿身边不能离人。
晚膳时分,寿安堂内气氛凝重。老太君听完苏云璋的叙述,将手中的蟠龙杖重重一顿:好个北静王,手伸得倒长!
苏衡沉吟道:他们如此急切,怕是扬州那边有了变故。
父亲说的是。苏云璋替黛玉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鸡髓笋,林兄手中必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正在小口吃饭的黛玉忽然抬起头:二叔,今天那个伯伯为什么一直看玉儿?
众人皆是一怔。柳清徽柔声问:玉儿怎么知道他在看你?
他的眼神,黛玉小声说,和以前来家里的那些客人一样,玉儿不喜欢。
这话说得稚气,却让在场众人都心头一凛。三岁的孩子或许不懂权谋,但对善恶有着最本能的感知。
老太君将黛玉揽入怀中:玉儿不怕,有祖奶奶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是夜,苏云璋独自在书房中对着京城地图出神。烛火摇曳,在地图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的手指划过北静王府的位置,又移向义忠亲王府,最后停在皇城。
二爷,沈墨言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查到了。北静王府上月以修缮佛堂为名,从漠北购入大批药材,其中就有炼制冰乌散所需的乌头。
果然是他们。苏云璋眸光转冷,可查到与义忠王府的往来?
明面上没有,但...沈墨言取出一本账册,这是北静王府一个管事在外豢养外室的账目,其中有多笔款项来自义忠王府的暗账。
苏云璋接过账册细细翻阅,忽然目光一凝:这个日期...正是林夫人病发前半月。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看来,他们是等不及了。苏云璋合上账册,既然他们主动出手,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二爷的意思是?
明日你亲自去一趟北静王府,就说我感念王爷盛情,三日后携妹前去赏梅。
沈墨言一怔:这...
放心,苏云璋唇角微扬,我自有安排。
窗外风雪更急,书房内的烛火却燃得愈发明亮。苏云璋走到窗前,望着漱玉轩的方向。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还不知道,一场围绕她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但他会护住她,就像当年林如海在瓜洲渡口托付时那样,用苏家全部的势力,为她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雪夜里,一株西府海棠在风中轻轻摇曳,枝头的花苞已然成形,只待来年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