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昊在府中受了父亲训斥,又见苏静姝地位稳固,心中憋闷无比。他在家待不住,便时常溜出去寻他那帮狐朋狗友,其中最为交好的,便是县丞公子赵元宝。
这日,两人又在县城最好的酒楼雅间聚首。几杯黄汤下肚,刘文昊便开始大倒苦水,将家中种种“不平事”愤愤道出:“……元宝兄,你是不知道!我爹真是老糊涂了!被那个匠户出身的女人迷了心窍!如今眼里只有她那个还没出世的野种,对我这个嫡亲的长子横挑鼻子竖挑眼!那女人更是会装模作样,表面上柔柔弱弱,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撺掇我爹呢!不过是个下贱匠户的女儿,她弟弟走了狗屎运中了个举人,就真以为攀上高枝了?我呸!”
赵元宝摇晃着酒杯,一双桃花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正愁找不到更好的法子给苏家添堵,这刘文昊的抱怨简直是瞌睡送了枕头来。他深知刘文昊蠢笨易怒,是最好的利用工具。
“文昊兄,消消气。”赵元宝假意安慰,随即压低声音,添油加醋道,“说起来,这苏氏也确实可恨。你想想,她没进门之前,刘伯父虽也……呵呵,但对你总还是念着嫡长子的情分。自打她来了,吹了多少枕头风?如今又怀了孩子,若再生个儿子,凭着她那举人弟弟,将来这刘家的家业,怕是……”
他故意话说一半,留足想象空间。
刘文昊果然被点中了死穴,脸色涨红,猛地一拍桌子:“她敢!刘家的家业都是我娘留下的!凭什么给那个贱人和她的野种!”
“诶,文昊兄,稍安勿躁。”赵元宝阴阴一笑,凑得更近,“光生气有什么用?得让她知道厉害,让她在这刘府待不下去!最好……让她自己没脸待着,或者……出点‘意外’。”
刘文昊眼睛一亮,急忙问道:“元宝兄有何妙计?快教教我!”
赵元宝眼中闪过恶毒之色,循循善诱:“她如今最大的倚仗,不就是肚子里的孩子和你爹那点怜惜吗?若是孩子没了……或者让她在你爹面前露出‘本性’,失了欢心,那她那个举人弟弟,手再长,也管不到你们刘府内宅的事吧?”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给出具体毒计:“我听说,有孕妇人最忌情绪大起大落,也忌一些寒凉活血之物……你府上那位柳姨娘,不是一向与她不对付吗?或许……可以借她的手,送点‘不合适’的补品过去?或者,找个由头,让她惊惧动气?只要做得隐蔽,谁又能查到你我头上?”
“至于让她失宠嘛……”赵元宝笑得更加阴险,“女人家,最重要的就是名声。若是让她‘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客,或是传出些与她那个‘有出息’的弟弟过往甚密的风言风语……你爹那样好面子的人,岂能容她?”
刘文昊听得连连点头,仿佛已经看到苏静姝被赶出刘府的惨状,脸上露出兴奋而残忍的笑容:“妙!元宝兄果然足智多谋!就这么办!我回去就找柳姨娘那蠢货说道说道!再找机会给她点颜色看看!”
两个纨绔子弟在雅间里密谋着害人的毒计,却不知隔墙有耳,更不知他们算计的对象,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刘文昊带着“妙计”兴冲冲地回了府,立刻悄悄寻了柳姨娘。柳姨娘本就妒恨苏静姝,一听有此等既能除掉眼中钉又能讨好大少爷(她以为能借此抱上未来家主大腿)的好事,哪有不肯之理?两人当下便窃窃私语,商量起如何下手。
然而,他们的一切动静,却未逃过苏静姝暗中布下的眼睛。那个她保下来的、负责打理铺子的心腹丫鬟小菊,有个相好的姐妹正是在柳姨娘院里做粗使。柳姨娘与刘文昊鬼鬼祟祟碰面之事,很快便传到了苏静姝耳中。
苏静姝抚着腹部,眼神冰冷。她早知道刘文昊归来必生事端,却没想到他如此迫不及待,且竟与赵元宝勾结在了一起。
“想动我的孩子?”她心中冷笑,一股从未有过的凛冽杀意弥漫开来。为母则刚,任何人想伤害她的孩子,都要付出代价。
她并未立刻声张,也没有去刘员外面前哭诉。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
她悄悄吩咐小菊,让她那姐妹务必盯紧柳姨娘院里的动静,尤其是饮食和物品往来。同时,她自己也更加小心,所有入口之物必经心腹之人查验,院中人员出入也严加看管。
与此同时,赵元宝心下却另有一番算计。他深知刘文昊志大才疏,鲁莽冲动,这等精细阴私之事,十有八九会办砸。但他乐得见刘家内乱,更想着若此事不成,自己或可另辟蹊径——从那苏氏女经营的胭脂铺下手,制造些“毁容烂脸”的事端,岂不更能重创其根本,甚至牵连她那个刚中举的弟弟?只是此举需更周密安排,且待刘文昊这边动静再看。
这日,小菊果然发现送来的燕窝粥味道有些异样,虽极其轻微,但她牢记苏静姝的嘱咐,任何入口之物皆需异常小心。她未声张,只悄悄将粥倒掉,另做了简单的点心给苏静姝食用。
又过了两日,苏静姝照例在刘员外指派的贴心婆子搀扶下,沿抄手游廊散步。行至一处光线稍暗的拐角,那婆子经验老到,忽觉脚下异样粘腻,惊呼一声:“夫人小心!”同时奋力稳住身形,并将苏静姝猛地往自己这边一带!
苏静姝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趔趄,虽未摔倒,却也吓得花容失色,心跳如鼓,小腹一阵抽紧。低头一看,廊下地板上赫然有一小滩不易察觉的清油!
动静立刻惊动了旁人。刘员外闻讯赶来,见苏静姝脸色苍白,倚着婆子惊魂未定,顿时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那做手脚的小丫鬟很快被揪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管磕头哭嚎,咬死是自己不慎打翻了灯油,清洁不及,万万不敢攀扯他人。
刘员外是何等人物,见这情状,又瞥见闻讯赶来、眼神躲闪的长子,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他脸色铁青,怒火中烧,却终究家丑不可外扬。重重哼了一声,不再深究幕后,只将一腔怒火泄在那丫鬟身上:“蠢钝如猪的东西!留你何用!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立刻叫了人牙子来发卖出去!”
处置了丫鬟,他又转身对苏静姝温言安抚,无非是“奴才不当心”、“万幸无恙”、“定加倍小心”之类,对那显而易见的幕后黑手,却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苏静姝靠在榻上,指尖冰凉。刘员外这息事宁人的态度,像一盆冰水,将她最后一丝幻想浇灭。她彻底看清,在这个男人心里,嫡长子的分量和家族颜面,远重于她与腹中孩儿的安危。
惊惧过后,是彻骨的冰寒和更深的清醒。她立刻以“受惊过度、心悸难安”为由,恳求静养,并顺势请动了老夫人过来坐镇几日。
有老夫人这尊佛镇着,后宅牛鬼蛇神顿时收敛不少。苏静姝真正得了片刻安宁。她整日卧于榻上,看似柔弱不堪,实则心念电转,将今日之险反复琢磨,推演着日后饮食、香料、衣物、产婆、乳母等各个环节可能藏匿的杀机,行事越发谨慎小心。
而赵元宝得知刘文昊果然失手,且险些暴露,心中嗤笑其废物,那从胭脂铺下手的毒计便也暂时按捺不提,以免画蛇添足,引火烧身。他只是冷眼旁观,如同暗处的毒蛇,等待着下一个更好的时机。
这日,苏静姝正倚窗沉思,忽有心腹丫鬟悄悄来报:“夫人,门外传话进来,您娘家三姑娘来了,说是给您送些新织的软布做小衣裳。”
苏静姝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轻声道:“请她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