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小兰在电影院里的眼泪。
想起了她问“那你呢”时的尖锐。
想起了她最后说“对不起”时眼里的歉疚和挣扎。
他知道自己今晚做了一件很残忍的事——不是用炸弹威胁柯南那种残忍,而是逼一个女孩面对她一直在逃避的现实。
他逼她承认等待的疲惫,逼她看清自己心里的动摇,逼她在他和工藤新一之间,做出某种无意识的倾斜。
这很卑鄙。
但他不后悔。
因为他给的,不是压迫,是选择。不是“你必须选我”,而是“你可以选,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
而真正的残忍,从来不是给出选择,而是剥夺选择的可能。就像工藤新一对小兰做的那样——用失踪,用沉默,用谎言与欺骗,用那些似是而非的承诺,把她困在一个没有出口的等待里。那不是爱,是囚禁。
远介不想囚禁她。
他想给她自由。哪怕那份自由最终不会导向他,哪怕她会用那份自由飞向别人,他也想给她。
因为爱一个人,首先应该把她当作一个独立的、完整的、有权利选择自己人生的人。而不是一件需要占有的物品,一个需要填补的空白,一段需要圆满的故事。
车子驶过彩虹大桥。
桥下的海水在夜色里黑沉沉的,反射着两岸的灯火,像撒了一把碎钻。远介放慢车速,把车停在桥侧的观景台。
他下车,靠在栏杆上,点燃一支烟。
他其实很少抽烟,只在特别的时候——比如现在。
烟草的味道在夜风里散开,辛辣中带着一丝苦涩。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看着烟雾在风里迅速消散,像那些说不出口的话。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平凡、普通、算计、卑鄙、他以为自己可以算尽所有,包括人心。
但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人心是无法预测的。就像小兰,她的每一个反应,每一次动摇,每一滴眼泪,都在他的计算之外。
他无法预测她最后会怎么选。
就像他此刻做的。
远介掐灭烟蒂,扔进垃圾桶。
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最后一丝烟草的味道。
他抬头看向东京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被城市灯光染成暗红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像一块巨大的、沉重的幕布。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事情会不一样。
小兰不会立刻离开工藤新一,不会立刻接受他。她可能会继续等待,可能会在等待中继续痛苦,可能会在某个时刻终于崩溃,也可能会在某个时刻突然醒悟。
而他,会继续等。
不是被动地等,而是主动地、清醒地、带着全部诚意地等。等她找到自己的答案,等她看清自己的心,等她做出那个属于她自己的选择。
哪怕那个选择不是他。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最后看了一眼米花町的方向。那里,毛利侦探事务所的灯光,或许还亮着,像黑暗海面上的一座小小灯塔。
他知道,小兰此刻大概也站在窗边,看着夜色出神。
他们之间隔着几公里的距离,隔着车流,隔着高楼,隔着这座庞大而冷漠的城市。但更远的距离在心里——隔着工藤新一,隔着十几年的回忆,隔着等待和自由之间的那道鸿沟。
但那又如何?
爱从来不是必须跨越所有距离,不是必须填平所有沟壑,不是必须“在一起”才算圆满。
爱也可以是我站在这里,你站在那里,我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但我知道你在,你知道我在。我们不会走向彼此,不会试图占有,不会要求对方改变轨迹来迎合自己。
我们只是各自走在自己的路上,偶尔抬头,看见对方也在自己的轨道上发光。
然后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远介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
引擎启动,车灯亮起,照亮前方一小段路。他转动方向盘,驶离观景台,重新汇入东京夜晚永不停歇的车流。
后视镜里,彩虹大桥的灯光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消失在夜色深处。
而在米花町五丁目,毛利侦探事务所的二楼窗边,小兰确实还站在那里。
她穿着那件浅杏色的连衣裙,裙摆在夜风里微微飘动。她的手里握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的街景上。
脑海里回放着今晚的一切。
电影院的黑暗,远介掌心的温度,他说“我愿意陪你一起等”时的眼神,他说“我爱你”时的坦然,他说“没有如果”时的清醒。
还有最后车里,他拂开她头发时,指尖那一触即离的温柔。
小兰闭上眼睛。
眼泪又流下来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等待的痛苦。而是因为某种……释然。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爱可以有多种形态。明白了不是所有的爱都必须以“在一起”为终点。明白了有时候,放手比抓紧更需要勇气,成全比占有更需要力量。
而远介给她的,就是这种需要巨大勇气的爱。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不知道柯南是否会向自己坦白,不知道新一会不会回来,不知道如果新一回来她要怎么面对,不知道自己和远介之间会不会有未来。
但她知道一件事——
从今晚开始,她不会再被动地等待了。她会主动去寻找答案,主动去厘清自己的感情,主动去做出那个属于她自己的选择。
不是为任何人,是为她自己。
小兰睁开眼睛,擦干眼泪。
她转身离开窗边,把冷掉的茶倒进水槽,洗干净杯子,放回橱柜。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那本已经积了薄灰的日记本。
翻开,最后一页停留在一个月前,上面只有一行字:今天新一还是没有打电话。但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小兰拿起笔,在新的空白页上,写下今天的日期。
然后她停顿了很久。
笔尖悬在纸上,墨水滴落,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她看着那个圆点,像是在看自己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一个等待的句点,固执地悬在那里,不肯落下,也不肯离开。
最后,她写下了四个字:主动~出击!
字迹有些颤抖,但很清晰。
写完,她合上日记本,放回抽屉,关灯,走出书房。走廊里很暗,只有楼梯口透上来的微弱光线。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换上睡衣,躺进被窝。
窗外的东京还在醒着,车流声隐约传来,像城市平稳的呼吸。
小兰闭上眼睛。
在入睡前的最后一丝清醒里,她想起了远介在车里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而她,也开始学习做自己的选择了。
不是选择新一,也不是选择远介。
是选择成为一个更清醒、更完整、更勇敢的毛利兰。
是选择在爱里,依然保有自我。
是选择即使心碎,也要清醒地碎。
因为清醒的破碎,好过糊涂的圆满。
而真正的爱,从来不是非要在一起。
是我比谁都爱你,但我比谁都清楚,我们不能在一起。
于是我成全你,你也成全我。
我们隔着万水千山,保留着对彼此最心动的画面。
然后,各自走向属于自己的黎明。
————
今夜,东京无人入睡。
但有些人,终于开始学会清醒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