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德维格那颗庞大的龙脑，在一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思绪，只剩下“中庭之蛇”这四个字在反复回响，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悸动。
“什么！这怎么可能！”他失声咆哮，金色的竖瞳因为震惊而收缩到了极致。
那不是恐惧，而是源于生命本能的、对绝对力量的战栗。中庭之蛇-莫尔科思！
那是传说中，蛇身之长足以环绕整个无尽之海位面世界的恐怖存在！
是这个位面真正意义上的、无可争议的绝对霸主！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不可逾越的法则。一旦被它盯上，便意味着面对整个世界的敌意，必死无疑！
“呜……呜哇……”
再次听到那个恐怖的名字，一直强忍着的小紫再也承受不住，小小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缝中滚落，看起来可怜到了极点。
斯特迪文的虚影抬起手，一缕柔和的、带着阳光般温暖气息的魔法光辉轻轻笼罩在小紫身上。
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被驱散，小家伙的身子渐渐停止了抖动，虽然依旧害怕，但总算没有那么难受了。
随后，斯特迪文的目光转向了拉德维格，他能感知到，这位曾经的灭世魔龙王虽然表面镇定，但其灵魂的内核，正掀起滔天巨浪。
“冷静下来，拉德维格。”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你的强大毋庸置疑，但此刻的担忧，也并非懦弱。”
几乎在同一时间，拉德维格感觉到自己强壮左臂上，那枚凯撒用魔力刻下的金色纹章，传来了一阵细微而急促的波动。
那股原本稳定如恒星般浩瀚的魔力连接，第一次出现了些许紊乱。
这无声的信号清晰地告诉拉德维格，即便是远在另一个空间的圣龙王凯撒，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内心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连凯撒都感到了无比的担忧！
这个认知，让拉德维格刚刚因为斯特迪文的话而平复些许的心，再度沉了下去。
他强迫自己进行了一次深沉的龙息吐纳，灼热的气流在胸腔中翻滚，压下那股不断上涌的绝望感。
他伸出巨大的龙爪，捏住了自己胸口那枚冰冷的青铜饰品，饰品上传来的魔法气息让他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丝寄托。
拉德维格抬起头，那双威严的金色竖瞳死死地盯着斯特迪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们……我们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对吧……至圣法师。”
拉德维格的声音因为竭力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他作为曾经霸主的最后尊严。
斯特迪文的魔法虚影静默了片刻，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眼神深邃得如同他脚下这片死寂的海洋。
“拉德维格……虽然我不愿意提起，但是，确实，我是设想过最坏的情况……”
斯特迪文淡淡地说，他的声音穿透了水流的阻隔，清晰地在拉德维格的灵魂深处响起，
“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需要面对这无尽之海的霸主，也就是中庭之蛇。”
拉德维格紧绷的龙躯没有丝毫放松。
他进行了一次深沉的龙息吐纳，灼热的气流在胸腔中艰难地循环，勉强维持着思绪的清明。
他静静地等着，等着这位至圣法师接下来的话语，那或许是最后的审判，又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因此，”斯特迪文的虚影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拉德维格，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时空，
“我打算让我的本体去阻止莫尔科思的脚步，而你则去打开通往原初之界的道路……”
“什么……你他妈开什么巨龙玩笑！”
咆哮声并非出自拉德维格一龙之口。
几乎在斯特迪文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声同样震怒的龙吼通过拉德维格左臂上那枚金色纹章，直接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那股浩瀚的魔力连接剧烈波动，传递着圣龙王凯撒滔天的怒火与不可置信。
“老伙计，你这是在送死！”
凯撒的声音不再有平日的从容，充满了尖锐的急切。
“我也不同意你的做法！斯特迪文！”
拉德维格随即发出了自己的怒吼。他庞大的龙首猛地转向斯特迪文的虚影，金色的竖瞳中燃烧着愤怒与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尽管他曾无比厌恶这个五百年前将自己封印的法师，但在这段被迫“打工”的旅途中，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位世界的守护者帮了自己太多。
让他眼睁睁看着斯特迪文去独自面对一个位面的法则化身，这触及了他身为灭世魔龙王的骄傲底线。
然而，斯特迪文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的魔法虚影只是静静地漂浮着，维持着那深蓝色水圈的稳定，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在漆黑的海水中穿行。
拉德维格试图调动自己的魔力，强行争夺这个魔法水圈的控制权。
他不能就这么逃走。
然而，他的魔力刚一触及水圈的边界，就被一股温柔而又绝对无法撼动的魔法悄然化解。
就在这时，至圣法师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心，圣龙王，魔龙王……我不会死的，”
他的话语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让龙心悸的疲惫与超然，
“我还远远没有到解脱的时候……”
这句话不像是玩笑，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在拉德维格的耳中听来却感觉异常的别扭。
这位至高无上、洞察万物的世界守护者，仿佛将死亡视作一种渴求而不得的归宿，一种遥远的解脱。
拉德维格满腔的质问与反驳瞬间被这句莫名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追问，想咆哮，想弄明白这该死的法师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可斯特迪文没有给他机会。
“我们到了……”
拉德维格闻言，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前方。下一秒，他那颗经历过无数大场面的龙脑，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所占据，陷入了一片空白的震撼。
只见他们所在的水圈正前方不远处，这片广袤无垠、本应是平面的无尽之海，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落坡。
那就像一个横亘在世界边缘的黑色瀑布。
漆黑如墨、粘稠死寂的海水，正以一种无声而磅礴的姿态，源源不断地从这片海平面上倾泻而下，坠入一片更加深邃、连光都无法逃逸的绝对黑暗之中。
周围的一切，无论是头顶还是下方，尽是虚无的漆黑，连天空的概念都已消失。
这里没有星辰，没有光亮，只有那永恒坠落的黑色水幕，构成了视野中唯一的动态。
拉德维格催动魔力，金色的瞳孔光芒大盛，试图看穿那瀑布之下的秘密。
然而，他的视线所及，只有无尽的坠落。
他又将自己强大的龙族感知延伸下去，那感知力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一股吞噬一切的空洞感所淹没，得不到任何回馈。
那里，仿佛不存在“底部”这个概念。
“这，这里是哪里……？”拉德维格的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就是无尽之海的尽头……被称为渊溟坠瀑的地方。”
斯特迪文的魔法虚影缓缓解释道，他的目光也投向那壮观而恐怖的景象。
“传说这里是无尽之海的终点，所有奔流不息的漆黑海水，都会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落下……”
拉德维格巨大的龙躯因为这超乎想象的景象而感到一阵战栗。
“落下去？下面是什么？怎么我探测不到？感觉如此深不可测……”
斯特迪文手指轻轻一点，在他们面前的水圈内壁上，浮现出一幅动态的魔法影像，模拟着一滴水落下的轨迹。
“传说当中，渊溟坠瀑的下面是一个永无止境、永远坠落的空洞。听闻，当初从无尽之海落下去的第一滴海水，至今……都还没有抵达最深处。”
“一旦从这里掉下去，你便会坠入一个没有时间和空间参照的永恒深渊。你的人生，或者说你的存在，就只剩下无尽的坠落。”
拉德维格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
这他妈的简直就是地狱的入口！不！这比任何他所知的地狱都更加恐怖，地狱尚有尽头，而这里，只有永恒的过程，没有结果。
“别盯着下面看了，我们的目的地在这瀑布的上方。”
斯特迪文淡漠的声音打断了拉德维格几乎要被那永恒坠落所吞噬的思绪。
灭世魔龙王猛地回神，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那深不见底的恐怖深渊中拔出。
他抬起巨大的龙首，顺着至圣法师虚影的指引望向那黑色瀑布的源头之上，那片唯一不是漆黑的虚空。
起初，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但在斯特迪文魔力的微弱引导下，他终于在那无尽的虚无背景中，捕捉到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光点。
那光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粉色，若不凝神细看，极易将其当做是自己因长时间凝视黑暗而产生的视觉残留。
然而，当拉德维格开启自己的龙族感知，试图去解析那个光点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气息顺着感知力的触须传递回来，让他的灵魂都感到一阵轻微的扭曲与不适。
那并非邪恶或危险的气息，而是一种……过于轻浮、过于放纵、甚至带着一丝靡靡之音般的甜腻感。
这股气息与他崇尚力量与威严的巨龙本性形成了剧烈的冲突，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
“那就是原初之界的入口，也是通往欢愉之神住处唯一的入口。”斯特迪文的声音适时响起，为他解开了疑惑。
魔法虚影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也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最终目的地！
这几个字如同最强大的增益魔法，瞬间贯穿了拉德维格的灵魂。
他那颗因中庭之蛇而冰冷的龙心，霎时间被一股灼热的狂喜所占据。
无尽之海的旅程……这该死的、憋屈的、处处透着诡异与危险的旅程，终于要到头了！
希望的火焰在他金色的竖瞳中一闪而过，他甚至没有去深究那所谓的“欢愉之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愿意面对任何神只。
他体内的魔力开始重新鼓荡，强壮的龙翼微微张开，带动着周围的海水产生了一阵涡流。
他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冲向那个粉色的光点，结束这一切。
就当他毫不犹豫，打算动身的瞬间。
“吼——！”
一声巨吼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身后传来，瞬间贯穿了整个世界。
那声音无法用任何已知的概念来形容。
它不是通过空气或海水传播，而是直接在每一个存在的灵魂最深处炸响。
它比拉德维格记忆中任何火山的喷发、任何雷霆的咆哮都要宏大亿万倍。
在那一刹那，渊溟坠瀑那磅礴无声的坠落仿佛都为之一滞，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似乎被这声巨吼彻底撕碎。
拉德维格庞大的龙躯剧烈地一震，那股发自本能的战栗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他猛地扭转龙首，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海平线尽头望去。
下一秒，他看到了自己身为灭世魔龙王这漫长一生中，最无法理解、也最无法忘怀的一幕。
他看到了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到无法用任何言语去描述的，翠绿色的蛇瞳。
天边消失了，海平面也消失了，视野所及的一切，无论是上方的虚无，还是下方的海平面，全都被这只眼睛所填满。
那翠绿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比渊溟坠瀑更深邃的幽暗，瞳孔边缘的虹膜上，有着如同古老世界地图般复杂而巨大的金色纹路。
它就那样静静地凝视着，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超越了所有情感的、对万物的绝对漠视。
拉德维格自认为自己原本那无比庞大的龙躯，在这只眼睛面前，渺小得连一粒漂浮的尘埃都算不上。
整个无尽之海，似乎都只是这只眼睛里的一捧水。
而就在那片无垠的翠绿之前，一个渺小的身影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身影穿着一袭深红色的法袍，身后巨大的披风无风自动。
斯特迪文！那是至圣法师的本体！他并非虚影，而是散发着如恒星般内敛而磅礴的魔法气息的真实存在。
他与那巨大的蛇瞳遥遥相对，渺小的身躯与那占据了整个世界的眼眸形成了最荒诞、最骇人的对比。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毫无阻碍地从拉德维格的灵魂最深处喷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思绪、骄傲与愤怒。
这不是面对强敌的紧张，也不是身陷绝境的绝望。
这是一种更加本质的、源于生命位阶被彻底碾压的战栗。
就如同蝼蚁仰望苍穹，却发现整个苍穹就是一只正在俯瞰自己的眼睛。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力量，他足以毁天灭地的身躯，在这位无尽之海真正霸主的面前，显得如此可悲，如此微不足道。
他终于明白了。
斯特迪文那句“我打算让我的本体去阻止莫尔科思的脚步”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凡人，在直面神话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