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牧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向茶水间:喝点什么?
茶...谢谢。施橙有些意外。
几分钟后,蒯牧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杯饮品。他递给施橙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自己则是一贯的黑咖啡。
菊花枸杞,对眼睛好。他说,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看起来很累。
施橙小心地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急忙收回手,茶水差点洒出来。
抱歉。蒯牧递给她一张纸巾,关于林嘉雯...她有时候会太激进。
施橙捧着温暖的杯子,犹豫了一下:你们...还在一起吗?
早就结束了。蒯牧的声音很平静,大学毕业后她去伦敦,我留下来照顾父亲,自然就分开了。
施橙想起林嘉雯在电梯里说的话:你父亲...在青山?
蒯牧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告诉你的?
施橙点点头,后悔自己的冒昧。
是的。蒯牧出乎意料地继续了话题,双向情感障碍,伴有妄想症状。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没区别,发作时会认为我是某个要害他的商业对手。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施橙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
我很抱歉...她轻声说。
不必。蒯牧站起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字架要背。他看了看手表,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还没做完...
明天继续。蒯牧的语气不容拒绝,最近治安不好,特别是你住的那一带。
收拾东西时,施橙注意到蒯牧左手无名指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格外明显——那是一道细长的白色痕迹,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她想起笔记本上的记录,突然很想问这道疤痕的来历,但蒯牧此刻的表情让她不敢开口。
地下停车场几乎空无一人,他们的脚步声在水泥地面上回荡。蒯牧的黑色奥迪停在角落,车身在荧光灯下泛着冷光。
车内空间狭小而私密,施橙系安全带时,闻到座椅上淡淡的皮革味道。蒯牧启动车子,中控屏幕亮起,开始播放那首熟悉的《my Funny Valentine》。
你很喜欢这首歌。施橙说,不是疑问句。
蒯牧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呃...施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上次车上也播的这个...
蒯牧没有追问,将车子驶出车库,大学时开始的习惯。那时候有个学妹在校报上写了篇关于这首歌的乐评,观点很独特。
施橙的心不禁狂跳不已。大二那年,她确实用笔名发表过这样一篇文章,但蒯牧怎么会知道是她写的?
夜色中的城市流光溢彩,车流像一条发光的河流。蒯牧开车很稳,变道时总会提前打转向灯,遇到黄灯从不抢行。这些小细节让施橙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你老家是哪的?蒯牧突然问。
苏北一个小镇。施橙回答,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在图书馆工作。
书香门第。蒯牧点点头,难怪文笔那么好。
施橙惊讶地看着他:你读过我的文章?
校报上那几篇,还有你入职时写的创意提案。蒯牧的目光没有离开前方道路,你有一种...看见事物本质的能力。
这句话像一块温暖的石头,沉甸甸地落在施橙心底。她望向窗外,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车子驶过商业区,霓虹灯在雨后的路面上投下斑斓的倒影。施橙想起大学时,她常常躲在礼堂最后一排,远远看着台上发言的蒯牧。那时候的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听他谈论自己的文章。
前面右转。施橙指路。
蒯牧打转向灯,车子驶入一条安静的小路。路灯间隔很远,光线忽明忽暗地照进车内,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阴影。
就停在这里吧,里面不好调头。施橙说。
蒯牧在路边停下车,却没有立即解锁车门。车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音响里萨克斯风的余韵在空气中流淌。
关于明天的团建...蒯牧开口,又停住了。
施橙等待他继续,但他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记得准时到。
施橙点点头,不确定他想说什么。
蒯牧突然转向她:林嘉雯喜欢玩权力游戏,别给她机会。你的工作表现很好,不需要...特别顾虑。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内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能看透她所有隐藏的心思。施橙感到一阵心悸,急忙移开视线。
谢谢你的建议。她低声说,手指已经搭上了门把。
蒯牧解锁车门,却又叫住她:施橙。
她回头,发现他的表情异常认真:大学时,你是不是参加过文学社的朗诵会?穿一件米色开衫,读的是聂鲁达的诗?
施橙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那是大二上学期的事,她鼓起勇气报名了文学社的情诗之夜,选了《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中的一首。台下观众寥寥,她以为没人会记得。
你...你在场?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我在后台。蒯牧的声音很轻,那首诗...很美。
施橙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耳边嗡嗡作响。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回忆分享,只能仓促地道别:晚安,蒯牧。
晚安。
走出车外,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施橙站在路边,看着黑色奥迪缓缓驶离,直到尾灯消失在拐角。她慢慢走上楼梯,脑海中全是蒯牧最后那句话。五年了,他居然记得那个微不足道的朗诵会,记得她穿的衣服,记得她读的诗...
钥匙插入锁孔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蒯牧的短信:明晚团建,我会晚到。别坐安排的位置,找个靠窗的。
施橙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字:
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窗外,一轮满月高悬,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施橙拿出手机,翻出那张偷拍的蒯牧背影,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他的轮廓。
五年暗恋,如今终于有了回应。但林嘉雯的出现,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斩断这来之不易的连接。施橙闭上眼睛,聂鲁达的诗句浮现在脑海:
我爱你,而不把你放在心上,我野蛮而沉默地爱你...
周四傍晚六点四十分,施橙站在滨江码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邀请函边缘。江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掀起她藏蓝色连衣裙的下摆,远处的游轮灯火通明,三层甲板上人影绰约,爵士乐声隐约可闻。
手机屏幕亮起,蒯牧的短信还停留在那里:别坐安排的位置,找个靠窗的。
施橙!这边!
李梦在登船口朝她挥手,一袭红裙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施橙走过去,注意到李梦今天的妆容比平时精致许多,睫毛刷得又长又翘。
天啊,你怎么穿这么素?李梦上下打量她,小声惊呼,今天可是大场面!cEo和好几个大客户都来了,林副总专门请了媒体拍照呢。
施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连衣裙:很糟糕吗?
不是糟糕,是太不起眼了。李梦凑近她耳边,Lisa那帮人个个打扮得像去走红毯,特别是林副总,听说她那条裙子是Valentino高定...
登船队伍缓缓前进。踏上舷梯时,施橙的鞋跟卡在了缝隙里,一个踉跄向前扑去。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环住她的腰,熟悉的木质香气瞬间包围了她。
小心。
蒯牧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施橙慌忙站稳,转身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今天他穿着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领带是暗纹藏青,下颌线在暮色中格外分明。
谢谢。她小声说,感觉脸颊发烫。
蒯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大步走向前方。施橙注意到他没有按座位表去主桌,而是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正符合他短信里的建议。
游轮内部装饰奢华,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如同白昼。长长的餐桌上摆满银质餐具和鲜花,侍者们穿梭其间,端着香槟和开胃小食。施橙按照蒯牧的建议,找了个靠近自助餐区的窗边座位,这里既能观察全场,又不引人注目。
各位晚上好!林嘉雯站在临时搭建的小舞台上,一袭银色鱼尾裙勾勒出完美曲线,聚光灯下美得惊心动魄,欢迎参加明和广告的夏季团建...
施橙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蒯牧。他正低头看手机,眉头微蹙,似乎对林嘉雯的演讲毫无兴趣。
开餐后,侍者开始上前菜。施橙小口啜饮着柠檬水,观察着场内的权力格局——cEo和几位总监围坐在主桌,林嘉雯不时俯身与cEo耳语;蒯牧独自坐在窗边,已经有三四个人过去搭讪;Lisa和她的闺蜜团则不断发出夸张的笑声,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林嘉雯的一举一动。
下面有请我们的特别嘉宾,雅诗化妆品亚太区总裁张女士!林嘉雯突然宣布,声音提高了八度。
施橙手中的叉子差点掉在盘子上。雅诗是他们正在争取的大客户,原定下周才会见面。林嘉雯居然不声不响地把人请到了团建现场?
一位五十多岁的优雅女士走上台,简短致辞后,林嘉雯接过话筒:为了表示诚意,我们特别准备了初步方案。施橙——她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全场,最终锁定了角落里的施橙,你是项目负责人,不如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施橙的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餐巾。她没有准备任何展示材料,这明显是个陷阱。
施橙?林嘉雯的笑容带着毒蛇般的甜蜜,别害羞,上来吧。
施橙缓缓站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就在这时,她看到蒯牧放下酒杯,不动声色地走向舞台旁的投影控制台。
走上台的几步路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林嘉雯将话筒递给她,红唇贴近她耳边:别搞砸了,小橙子。
施橙接过话筒,深吸一口气。台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她,雅诗的张总裁坐在第一排,表情期待。就在她开口前,投影幕突然亮起,显示出雅诗项目的封面——正是她和蒯牧熬夜完成的那版方案。
蒯牧站在控制台旁,对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尊敬的张总裁,各位同事...施橙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随着讲解逐渐变得坚定。她完全脱稿,从市场分析到创意概念一气呵成,甚至临时加入了几处即兴发挥。
...所以我们提出晨光宣言的概念,因为每个女人在清晨镜前的那一刻,都是在重新定义自己。施橙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张总裁身上,雅诗不只是一种化妆品,而是女性面对世界的铠甲和旗帜。
台下响起掌声。张总裁频频点头,甚至拿出手机拍了几张ppt。施橙看到蒯牧的嘴角微微上扬,而林嘉雯的表情则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精彩!张总裁站起身,这正是我们想要的理念!
林嘉雯迅速换上职业笑容,接过话筒:感谢施橙的分享。接下来请享受晚餐,一小时后甲板上有舞会!
施橙下台时,双腿微微发抖。经过控制台时,蒯牧低声说了句:做得很好。那三个字像一股暖流涌入她冰凉的四肢。
回到座位,李梦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天啊!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太棒了!
临时发挥...施橙含糊地回答,目光不自觉地寻找蒯牧的身影。他已经回到了窗边的座位,正在接电话,表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