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阳本能地拿起望远镜。镜头里,林冰儿站在一旁,而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在对她指手画脚。那男人谢阳认识——舞蹈学校的艺术总监赵志明,社交媒体上常见他出席各种文化活动。
赵志明的表情愤怒而轻蔑,不时用手指戳林冰儿的肩膀。林冰儿低着头,但背部线条紧绷,显然在强忍怒气。另外两个像是老师模样的人站在一旁,表情尴尬。
谢阳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望远镜调焦环。赵志明突然抓住林冰儿的手腕,强行拉她到镜子前,指着她的腰部说了什么。林冰儿猛地挣脱,回敬了几句,然后抓起背包冲出舞蹈室。
五分钟后,谢阳的手机响了。这是一个未知号码,但他知道是谁,于是他接了起来:
你今天有空吗?林冰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我们的谈话改到下午三点怎么样?
发生什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赵总监发现了我放在舞蹈室的摄像头,林冰儿最终说,他认为我在偷拍其他老师窃取编舞创意她冷笑一声,当然,他没提自己刚才试图用单独辅导的名义摸我大腿的事。
谢阳的手指攥紧了手机。需要律师吗?
不必,我有他的把柄。林冰儿的声音冷静下来,三点,老地方。别迟到。
电话挂断后,谢阳打开电脑,搜索赵志明的相关信息。二十分钟后,他拨通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老陈,他对电话那头说,帮我查一下城北舞蹈学校的股权结构,特别是赵志明的部分。
下午两点四十五,谢阳提前到达舞蹈学校。走廊上空无一人,但舞蹈室里传来争吵声。他悄悄靠近,听到赵志明的声音:...不知廉耻!你以为那些小动作没人知道?和投资人私下见面,接受特殊指导...
那是你编造的!林冰儿的声音冰冷,需要我播放你上周发给我的语音信息吗?或者给董事会看看你电脑里那些教学资料
门突然打开,赵志明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差点撞上谢阳。你是谁?他厉声问,这里不对外开放!
谢阳。谢阳平静地说,林小姐的朋友。
赵志明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讶,然后是某种奇怪的警惕。明德咨询的谢阳?他上下打量着谢阳,你和林冰儿什么关系?
私人关系。谢阳绕过他,走进舞蹈室。林冰儿站在镜子前,脸色苍白,手里紧握着手机。
赵志明在门口站了几秒,最终冷哼一声离开。脚步声远去后,林冰儿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把杆旁。精彩的开场,对吧?她苦笑道。
谢阳在她对面坐下。他经常这样?
从去年我拒绝他的私人辅导就开始了。林冰儿揉了揉太阳穴,但最近变本加厉,尤其是...她犹豫了一下,尤其是他发现那些摄像头后。
谢阳想起上午的电话。你说有他的把柄?
林冰儿拿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赵志明油腻的声音响起:...冰儿,你知道我对你的才华有多欣赏。周日的私人课,我们可以探讨更多的内容...背景音里有明显的抚摸声。
足够提起性骚扰诉讼了。谢阳说。
林冰儿摇摇头:不值得。这种案子拖几年,最后可能不了了之,而我的职业生涯就毁了。她抬头看谢阳,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办法让他主动离开。林冰儿的目光变得锐利,我查过,舞蹈学校60%股份属于一个空壳公司,背后是赵志明的姐夫。但最近有传言他们资金链出了问题。
谢阳的嘴角微微上扬。巧了,我刚好认识几个投资人,对艺术教育很感兴趣。
林冰儿挑眉:你认真的?
商业就是商业。谢阳拿出手机,拨通上午那个号码,老陈,关于城北舞蹈学校的事,我有个想法...
通话结束后,林冰儿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谢阳。你知道这看起来像什么吗?骑士为公主攻打城堡。
更像是清除害虫。谢阳收起手机,老陈是我在投行时的前辈,专长恶意收购。如果赵志明的姐夫真如传言那样资金紧张,一周内我们就能拿到控股权。
我们林冰儿轻笑,什么时候我的问题变成的问题了?
谢阳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看着对面自己公寓的窗户。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到卧室的布局,甚至床头柜上的那本书。我不知道,他最终说,也许是从你给了我一个选择开始。
林冰儿走到他身边,两人肩并肩站着,望着对面的窗户。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你,不是因为望远镜的反光。
谢阳转头看她。那是因为什么?
有一天深夜,我看到你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林冰儿的目光柔和下来,你看着照片的表情...那么悲伤,那么真实。和白天西装革履的精英判若两人。
谢阳的喉咙发紧。那是Emily的照片,他唯一带在身边的女儿影像。那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我答应去参加她的派对。
但你没去?
临时有会议。谢阳的声音变得干涩,王董坚持要我出席。
林冰儿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偷看我,是因为...
因为我羡慕你。谢阳直视她的眼睛,即使带着伤,即使痛苦,你依然真实地活着。而我...他苦笑,我只是个穿着昂贵西装的空心人。
舞蹈室陷入沉默。远处传来学生们的笑声和钢琴声,衬得这个空间更加寂静。林冰儿突然走向音响,按下播放键。舒曼的《梦幻曲》缓缓流淌出来。
今天的一小时内容,她站在舞蹈室中央,背对着谢阳,看着我,真正地看。
音乐声中,林冰儿开始跳舞。没有技巧展示,没有高难度动作,只是简单的流动和伸展。但每个动作都饱含情感,像是将灵魂赤裸裸地摊开。谢阳坐在角落,第一次不是作为偷窥者,而是作为被邀请的观众,目睹一个灵魂的独白。
舞蹈结束时,林冰儿跪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谢阳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
怎么样?林冰儿抬头,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谢阳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下。我看见了。他轻声说,我真的看见了。
林冰儿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这才是我想要的交换,她喘息着说,你用真实的注视,换取真实的我。
谢阳突然明白了这个扭曲约定的意义。林冰儿不是在惩罚或救赎他,而是在创造一个空间——在这里,偷窥者与被偷窥者,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第一次平等地相遇,真实地看见彼此。
离开舞蹈学校时,谢阳的手机响了。是老陈。查清楚了,电话那头说,赵志明的姐夫确实资金紧张,正在悄悄抛售资产。给我三天,我能让他跪着求我们买下那60%股份。
谢阳看了看表——晚上七点二十。按照惯例,这是他通常开始偷窥的时间。但今晚,他第一次感到那种强迫性的冲动减轻了。不是因为欲望消失,而是因为它被另一种更复杂、更人性的连接所替代。
谢了,老陈。他说,价格不是问题。
挂断电话,谢阳抬头看向自己公寓的窗户。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卧室的布局,甚至床头柜上那本摊开的书。一种奇怪的对称感击中了他——多少夜晚,他站在那扇窗前,贪婪地窥视这个舞蹈室;而今晚,他第一次从舞蹈室回望自己的家,理解了两者之间那道无形的桥梁。
不是望远镜,不是监控摄像头,而是两个破碎灵魂之间,那种近乎绝望的、想要被真正看见的渴望。
雨滴敲击窗户的声音将谢阳从浅眠中惊醒。电子钟显示凌晨4:23,卧室笼罩在幽蓝的黑暗中。他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自从开始与林冰儿的,他的失眠反而加重了。
药片滑入喉咙的瞬间,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伤口疼得睡不着。你在看吗?
谢阳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三周前,林冰儿给了他这个号码,但警告他只能在特定时间联系——她称之为健康界限。凌晨四点显然不在许可范围内。
他拿起望远镜,看向对面。舞蹈室的灯亮着,林冰儿背对窗户坐在地上,t恤卷到腰间,右手按着腰侧的疤痕。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谢阳也能看出她的肩膀因疼痛而紧绷。
手机又震动起来:我知道你在看。
谢阳放下望远镜,回复:伤口发炎了?
旧伤。雨天就会疼。林冰儿回复,然后发来一张照片——她腰间的疤痕特写,在灯光下呈现出暗红色,像不像闪电?
谢阳放大照片。那道疤比他想象中更狰狞,边缘凹凸不平,像是被粗暴缝合后又撕裂过。看过专科医生吗?
看过,没用。林冰儿回复,神经损伤,永久性的。
雨声渐大,窗户上爬满蜿蜒的水痕。谢阳突然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他拍下窗外的雨景,发给林冰儿:开门。
三分钟后,谢阳站在舞蹈学校后门,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衣领。门开了一条缝,林冰儿苍白的脸出现在黑暗中。你疯了?现在是凌晨四点。
谢阳举起手中的药袋:强效止痛贴。我父亲肝癌晚期用的,比口服药管用。
林冰儿的眼睛在昏暗走廊里显得格外大。她犹豫了一下,侧身让谢阳进来。你知道这违反我们的约定吧?非观察时间。
我不是来观察的。谢阳跟着她走向舞蹈室,我来送药。
舞蹈室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投下长长的阴影。林冰儿坐到把杆旁的长凳上,掀起t恤下摆。谢阳第一次在自然光下近距离看到那道疤痕——从右肋下方延伸到腰窝,像一道被冻结的闪电,周围的皮肤因疼痛而泛红。
医生说再偏两厘米就伤到肾脏了。林冰儿的声音很轻,当时流了很多血,把舞鞋都染红了。
谢阳从药袋里取出止痛贴,小心地贴在疤痕周围。这样?
林冰儿微微颤抖,你的手很暖。
谢阳的指尖触碰到她腰部的皮肤,冰凉而紧绷。他尽量保持触碰的临床性,但林冰儿的呼吸变化告诉他,这种接触对两人而言都远非单纯的治疗。
贴好最后一贴,谢阳退后一步。应该二十分钟见效。
林冰儿放下t恤,突然问:为什么今晚过来?
雨声填补了沉默。谢阳望向对面的窗户——从他的公寓看这里如此清晰,仿佛触手可及。因为今晚我意识到,他缓缓说,我从未真正看见你的痛苦。我只看见了美。
林冰儿的眼睛在昏暗灯光下闪烁。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继续观察我吗?
谢阳摇头。
因为我需要确认,林冰儿站起身,走到镜子前,有人能看见全部的我——疤痕,痛苦,愤怒,而不只是舞台上的幻象。她的指尖触碰镜中的倒影,我父亲只看他想要的版本,观众只看编舞设计的样子。而你...你看见了真实。
谢阳突然理解了这一个月来奇怪约定的意义。林冰儿不是在惩罚或救赎他,而是在进行一场危险的实验——能否有人在完全了解她的黑暗面后,依然选择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