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红军踏出院门,心头挥之不去的是那股子被老爹的无能和自己被迫低头的憋闷。
他沿着村里坑洼的土路,朝着村头废弃的小学校走去。
路上遇到几个抄着手往家走的村民,看到他,眼神都有些闪烁,低声议论着什么。
不用猜,肯定是上午观摩会那场闹剧。
刘红军脸上火辣辣的,脚步更快了些。
村小学那几排破旧的平房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
走近了,没有了以前孩童的喧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密集的、充满生机的“叽叽喳喳”声,扑面而来。
声音是从原本的教室传出来的。
刘红军皱了皱眉,走到最靠边的一间教室门口。
门开着,昏黄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
他探头往里一看,整个人瞬间钉在了原地,瞳孔猛地收缩。
那间不算小的教室里,原本的桌椅板凳早已清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用竹片和铁丝网搭成的鸡笼,层层叠叠,几乎堆到了房梁。每个笼子里,密密麻麻挤满了毛茸茸、黄澄澄的小鸡仔!
它们像无数个会动的、金黄色的毛球,在灯光下蠕动着,啄食着食槽里的饲料,发出潮水般的鸣叫。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鸡粪、饲料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有些呛人,却带着一种蓬勃的、令人心悸的生产气息。
这…这得有多少只?!
刘红军下意识地在心里估算。
一排笼子少说几十只,这上下好几层,光是这一间教室……他目光扫过旁边几间亮着灯的教室,显然,那几间也是同样的景象。
两千只?恐怕只多不少!
他这才真切地、直观地感受到,村里人传得沸沸扬扬的“傻子刘二贵搞养鸡场”,到底是个什么规模!
就在半年前,这个堂弟还是个只会跟在人后面傻笑、流口水的废物!连带着他们家,都在村里人面前提起这个傻子都抬不起头。
可现在呢?眼前这望不到边的、攒动的小生命,这震耳欲聋的“叽叽”声,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刘二贵,这个曾经的傻子,不仅种大棚菜发了家,现在更是搞起了这么大一个养鸡场!
村里纷纷传言,一棚蒜黄就卖一万多块!
这年头,村里谁见过这么多钱!
他们厂里最好的八级工,一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两千块钱!
而眼前这个养鸡场,两千多只半大鸡仔,养大出栏能卖多少钱?
刘红军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县城里活鸡的价格,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
那将是一个他不敢深想的数字!
万元户?村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万元户,跟眼前这规模比起来,恐怕都成了小打小闹!
一种强烈到近乎窒息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瞬间冲垮了他心底原本根深蒂固的、对刘二贵那种居高临下的鄙视。
那鄙视像一层薄冰,在这铁一般的事实和巨大的经济利益面前,咔嚓一声碎裂了,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惊愕之海。
他之前所有的盘算,那些关于“借壳生蛋”、“扳倒刘光礼”的阴谋,此刻在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产业”面前,显得那么苍白,甚至有些可笑。
这个刘二贵,他是真开窍了!
而且开得不是一般的窍!
这哪里是傻子的运气?这分明是实实在在的能力和眼光!
刘红军站在门口,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泥塑,脸上惯常的城里人的精明和优越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敬畏。
他需要重新评估这个堂弟了,彻底地、颠覆性地评估。
“二贵?二贵在吗?”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朝着灯光最亮、人影晃动的地方喊了一声。
那声音,在嘈杂的鸡鸣声中显得有些单薄。
人影晃动了一下,一个穿着沾着鸡毛和饲料残渣的旧棉衣、熟悉的身影从一排鸡笼后面转了出来。
正是刘二贵。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喂食的簸箕,看到门口站着的刘红军,明显愣了一下,眉头随即就皱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意外和不解。
“红军。。。哥?”
刘二贵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带着点冷意,完全没有堂兄弟久别重逢的亲近。
他放下簸箕,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门口,瘦瘦的身影挡住了部分灯光,在刘红军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咋来了?有事?”
语气生硬,显然,他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上午他爹刘光明在观摩会上闹的那一出,以为刘红军是来兴师问罪或者替父出头的。
刘红军被刘二贵这直白的、带着距离感的态度刺了一下,心里那股刚压下去的憋闷又有点翻腾。
但他立刻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想起了车间里那个唾手可得却又悬而未决的班长位置。
他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带着刻意的熟络,甚至有点夸张的亲切。
“嗨!没啥大事儿!”
刘红军摆摆手,仿佛上午的冲突根本不存在,
“这不,刚到家,听爹妈说你现在搞了个养鸡场,弄得不赖!正好路过,就顺道过来看看你!嚯!这规模,真不小啊二贵!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探头往里看,啧啧称奇,试图用夸赞拉近距离。
刘二贵没接茬,只是用那双已经褪去傻气、变得沉静锐利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刘红军表演。
那眼神让刘红军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
“哎呀,真是没想到,”
刘红军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仿佛没看到刘二贵的冷淡,他走进鸡舍,避开地上的鸡粪,指着那些鸡笼,
“这才半年多功夫,二贵你真是……脱胎换骨了!哥在县里都听说了,你种大棚是一把好手,蒜黄都卖到市里去了?现在又弄这么大个养鸡场,这脑子,这魄力,真行!”
他试图从刘二贵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得意或者松动。
然而刘二贵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瞎折腾,混口饭吃。”
语气里的疏离感丝毫没有减少。
刘红军心里有点急,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可不行。
他决定打感情牌,虽然这“感情”他自己都觉得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