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地方,墙都快塌了!
刘二贵话是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咧开了,那可是自己奋发图强了十年的地方。
那废弃的小学,几排土坯房围个大院子,可不就是现成的厂房?荒草长得比人高,但地方是真够大!
刘中强得意地嘿嘿笑:“墙塌了咱垒,屋顶漏了咱补!现成的房架子在呢,收拾出来,腌咸菜、存鬼子姜,足够!”
几人都觉着这个地方可以。
此时,刘二贵要大量收购鬼子姜,三分钱一斤,这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大槐树村!
这价儿,比供销社收晒干的山货都硬气。河边、野地里那没人要的鬼子姜,一下子成了抢手货。
最先动起来的是得了料汁的那四位老人。
刘大民揣着牛翠花给的那半瓢香气四溢的料汁,回家就吆喝上老伴和三个儿子,扛着铁锹、提着麻袋,直奔河滩那片长得最旺的鬼子姜地。铁锹下去,泥土翻飞,一根根肥硕的鬼子姜被挖出来,抖掉泥土,扔进麻袋,沉甸甸的。
心里拨着算盘:一麻袋少说五六十斤,那就是一块七八毛!顶得上壮劳力两天的工分钱!他干瘪的脸上笑开了花,手上的劲儿更足了。
“大民啊,这么卖力,真能换钱?”同村的韩卫国叼着旱烟袋,背着手溜达到河滩,看着李老栓一家子热火朝天的样子,酸溜溜地问。
他早上也去看了热闹,觉得这事就跟闹着玩一样,没人要的鬼子姜竟然卖出了一斤粮食的价钱。
刘大民头也不抬,麻利地又挖出一大丛:“中强、文彬几个小子在金城家过秤呢,现钱!白花花的票子,拍在磨盘上,响着呢!
卫国,有这闲工夫看热闹,不如回家拿家伙什儿,挖点换俩油盐钱是正经!”他把“现钱”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韩卫国嘬着烟嘴,看着李老栓脚边迅速鼓起来的麻袋,心里像猫抓似的。
他蹲下身,捡起一根刘大民刚挖出来的鬼子姜,掂了掂,嘟囔:“这玩意儿,猪都不稀罕啃,真能卖三分?别是糊弄人的吧?”
“糊弄?”旁边挖得起劲的刘海直起腰,抹了把汗,“人家面馆老板、国营饭店的采购,还有那开拖拉机的粥铺老板娘,眼睛都不眨就拍出几十斤的钱!
那都是人精,能算不清账?糊弄得了他们?老韩,你呀,就是眼热病犯了!见不得别人碗里有肉!”
韩卫国被噎得脸一红,梗着脖子:“谁眼热了?我就是觉着…觉着这鬼子姜长在野地里,河滩上,那是公家的地!公家的东西,他刘二贵凭啥说收就收?钱都让他一个人赚了?”
这话立马收到了成效。
旁边几个原本刨的起劲的村民,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互相看了看。是啊,这地,是集体的。
虽然包产到户了,可这荒滩野地里的东西,算谁的?
“老韩啊,你这话可就不讲理了!”刘大民把铁锹往地上一拄,争执起来,
“公家的地不假,可这鬼子姜,是老天爷撒的野种!往年烂在地里也没人管,喂猪猪都不吃!现在二贵娃子有本事,把它变成钱,带着咱们这些挖不动力田的老骨头挣点油盐钱,碍着你啥了?公家的东西?往年咋没见你挖了交公?”
“就是!”刘海帮腔,“有本事你也弄个秘方,也收去!眼红别人算啥本事?”
韩卫国被怼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恨地一跺脚:“行!你们挖!我看他能收几天!等大家伙都去挖,看他那点钱够不够赔!”
说完,气哼哼地转身走了,那脚步,不像朝自己家的方向。
韩卫国的话,虽然被刘大民他们顶了回去,但“公家的东西”这个说法,却也劝退了不少人,都是从那场运动中过来的人精,谁也怕吃二遍亏。
收购点就设在牛翠花家院门口。
临时支起的大秤旁,刘中强和刘文彬一个过秤,一个记账。
牛翠花负责发钱,一沓毛票和钢镚儿放在簸箩里。
刘胜利腚上有伤,坐不得硬板凳,就半趴在旁边一张破桌子上,负责把收来的鬼子姜倒进旁边几个大箩筐里码好,疼得龇牙咧嘴也挡不住脸上的兴奋。
刘二贵则背着手在旁边转悠,时不时拿起一根鬼子姜看看成色,嘱咐一句:“根上的老泥抖干净点,烂的、太小的不要。”
他那张平日里看着憨厚的脸,此刻绷着,竟隐隐有了点掌柜的派头。
最初来卖的都是得了信儿的老人和半大孩子,背着小半袋或一篮子。
三分钱一斤,一篮子十几斤也能换好几毛钱,够买好几盒洋火或者半斤盐了。
孩子们攥着钢镚儿,欢呼着跑去小卖部。
老人们捏着毛票,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二傻哥,你看我这挖的,行不?”半大小子铁蛋把沉甸甸的麻袋往秤上一墩,眼巴巴地看着刘二贵。
“瞎喊啥,在胡咧咧,嘴给你打歪。。。”
“三十一斤半!九毛四分五,算你九毛五!”刘中强一边训斥一边大声报数。
牛翠花麻利地数出九张一毛,五个一分钢镚儿递过去:“拿好喽,铁蛋!”
铁蛋接过钱,乐得见牙不见眼:“谢谢翠花婶!谢谢二。。。贵哥!我明天还来!”说完,一溜烟跑了。
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村民围过来。
有人扛着刚挖的鬼子姜加入队伍,更多的人则是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啧啧,真给钱啊?”
“刘大民刚卖了快两块钱呢!”
“那韩卫国说的…这算不算占公家便宜啊?”
“占啥便宜?往年你见队里收过这玩意儿?烂地里也没人管!”
“再说了,他一个外来户,他说了不算。。。”
“话是这么说…可这无主的东西,他刘二贵收去赚大钱,总觉得…”
议论声嗡嗡的,像一群躁动的马蜂。
刘二贵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绷着一根弦。
他知道,有人看不惯,麻烦迟早要来。
果然,下午日头偏西的时候,人群后面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壮年汉子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村里的“能人”刘金福,在公社农机站干过临时工,见过点世面,平日里就好个面子,爱赚点小便宜。
他旁边跟着的,赫然是上午在河滩挑唆的韩卫国,还有两个平时跟他走得近的村民。
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是村里以前的生产队会计,刘卫革的爹——刘老算盘。
老头戴着断了腿用胶布缠着的老花镜,手里还煞有介事地拿着个掉了漆的算盘。
“让让!让让!刘会计来了!”刘金福拨开人群,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威严。
热闹的收购场面顿时一滞。
过秤的停了手,等着卖姜的都紧张地看向这边。
牛翠花下意识地捂住了装钱的簸箩。刘胜利也忍着疼,撑着桌子直起了身子。刘中强和刘文彬皱起了眉头。
只有刘二贵,转过身,平静地看着来人:“金福哥,老算盘叔,有事?”
刘金福清了清嗓子,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刘二贵身上,带着几分蔑视:“二贵啊,听说你在收鬼子姜?还三分钱一斤?”
“是。”刘二贵点头,言简意赅。
“哼,好大的手笔!”刘金福冷笑一声,“可你知道这鬼子姜是哪儿来的吗?长在河滩上,野地里!那是公家的地!集体财产!你刘二贵凭啥私自收购?这钱,是不是该归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