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京华暗涌
海门卫的短暂停留,充满了压抑与紧迫。朱载堉失血过多,一直昏迷未醒,但有军中良医和青衫文士看护,性命应是无虞。阿吉肩胛的弩箭被冒险取出,过程惨烈,人虽挺了过来,却元气大伤,短期内无法再动武。孙先生腿伤稳定,但年事已高,此番惊吓奔波,也需要静养。
海瑞雷厉风行,当夜便安排好了车马护卫——并非招摇的官军,而是他从家乡带来的少数几个绝对可靠的家丁,扮作商队模样。次日天未亮,张烨便与青衫文士在院中简单话别。
“咱家需护送世子殿下,待其伤势稍稳,再行返京。你先行一步,万事小心。”青衫文士将一枚小巧的、刻有特殊纹路的骨牌塞入张烨手中,“若遇急难,可持此物往京城任何一处‘宝源局’或‘王恭厂’寻掌事太监,或可得些微助力。”
这是司礼监内部的信物,虽不及吕芳亲临,但在某些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张烨郑重收下,深深一揖:“内使保重,世子殿下就拜托了。”
没有更多言语,张烨转身登上了等候的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海门卫潮湿的晨雾,也隔绝了暂时的安全。车轮辘辘,带着一身的疲惫、伤痛与那枚愈发显得沉重的“祸源”,踏上了北归的险途。
归途兼程,不敢有丝毫耽搁。海瑞安排的家丁首领姓赵,是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汉子,显然经历过风浪。他选择的路线颇为刁钻,多走偏僻官道甚至小路,避开繁华城镇,夜宿也多是荒村野店。
张烨靠在颠簸的车厢内,怀中敛息囊的冰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危机的存在。那封指向西山玄素观的密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十日为限”四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心间。他反复揣摩写信之人的身份和目的。
是那神秘老道吗?以其先天之境的修为,似乎不必如此故弄玄虚。是“观潮人”?他们失了影珠,主祭败退,严世蕃夺宝未成,用这种方式索回,倒也说得通。但为何是西山玄素观?那地方有何特殊?
他取出苏婉清那封告知京中剧变的密信,再次细看。“吕真人暴毙,徐阁老闭门称病,严府异动。”这三件事串联起来,勾勒出的是严党在徐阶退隐后,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巩固权力、清除异己的恐怖图景。吕真人之死,恐怕不仅仅是灭口,更是严党向宫内渗透、掌控炼丹修道事务的关键一步。
自己此番回京,带着这枚牵动多方神经的影珠,无异于抱薪赴火。严世蕃在岛上吃了大亏,岂会善罢甘休?京城,只怕已是天罗地网。
数日奔波,人困马乏。越靠近京畿,盘查似乎越发严密,尤其是对南边来的车马行人。赵首领经验丰富,几次提前绕开关卡,或利用伪造的路引蒙混过去,但气氛的紧张,每个人都感受得到。
这日午后,车队行至北直隶境内,距离京城已不足两日路程。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酝酿着一场风雪。为避开前方一个查验严格的税关,赵首领决定绕行一段荒僻的山路。
山路崎岖,马车颠簸得更甚。张烨正闭目养神,试图缓解连日奔波的疲惫,忽然,怀中的敛息囊毫无征兆地猛烈震动起来!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冰寒之气瞬间爆发,几乎将他半边身子冻僵!与此同时,囊内那微弱的脉动感也变得狂躁不安,如同困兽欲破笼而出!
“停车!”张烨猛地睁开眼,低喝道。
赵首领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勒住马匹。车队停在荒无人烟的山道中间。
“怎么了,张公子?”赵首领警惕地环顾四周。
张烨没有回答,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怀中异变的敛息囊吸引。这种程度的躁动,前所未有!是感应到了什么?还是……封印即将失效的征兆?
他强忍着刺骨的冰寒,将敛息囊取出。只见那原本朴实无华的布袋表面,此刻竟隐隐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并且在微微起伏搏动!内部的脉动声甚至隐约可闻,如同沉闷的鼓点!
“这东西……有古怪!”一名家丁忍不住低呼,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就在这时,前方山道转弯处,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听声音,不下十骑!
赵首领脸色一变:“隐蔽!”
然而,已经晚了。七八名身着劲装、腰佩利刃的骑士,如同旋风般从弯道后冲出,瞬间将车队前后堵住!这些人眼神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好手,而且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山匪路霸!
为首一人,是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汉子,他目光扫过车队,最后落在被家丁隐隐护在中间的张烨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张理榷?等你多时了。将东西交出来,可留全尸。”
对方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和影珠而来!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在他们绕行僻路的时刻出现!是严世蕃的人?还是“观潮人”的杀手?
张烨心中凛然,紧紧握住那不断散发寒气和诡异搏动的敛息囊。此刻,这东西不再是单纯的累赘,反而成了催命符和……或许也是唯一的变数!
赵首领和几名海瑞家丁已拔出兵器,护在张烨车前,气氛剑拔弩张。但对方人数占优,个个气息沉稳,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那面白无须的首领冷哼一声,缓缓抬起手,眼看就要下令格杀勿论。
张烨脑中飞速转动,硬拼绝无胜算。他猛地将手中的敛息囊高高举起,那布袋表面的暗红纹路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愈发诡异。
“你们要的是它吗?”张烨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此物凶戾,封印将破!你们若敢上前,我便毁了这布袋,大家同归于尽,看看这‘影珠’爆开,究竟是何等光景!”
他这是在赌!赌对方投鼠忌器,不敢让影珠真的失控!
果然,那首领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忌惮。他显然知道影珠的邪异,更知道其未完成状态的不稳定性。张烨这亡命徒般的姿态,暂时镇住了他们。
然而,张烨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饮鸩止渴。敛息囊的异变是真实的,恐怕真的支撑不了多久了。一旦对方看出虚实,或者自己无法控制……
双方就在这荒山野岭中僵持下来,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山风呼啸而过,卷起枯枝败叶,更添几分肃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山道侧面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如同银铃般的少女笑声:
“哎哟,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小郎君,羞也不羞?”
随着话音,一个身着鹅黄衣裙、手持一根翠绿竹杖的少女,如同林间精灵般,俏生生地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她容貌娇美,眼波流转,看似天真烂漫,但能在此时此地出现,绝非寻常!
那少女目光扫过紧张对峙的双方,最后落在张烨手中那不断搏动的敛息囊上,歪了歪头,笑容甜美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这位郎君,你手里的东西,好像……快要醒了哦。需不需要帮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