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娘子您稍等。”看到竹灯仍旧未入口,想起家中还有那等珍贵的物什,钱四立刻站起身,朝里屋走去。
竹灯安静地等待,期间她尝试着喝了一口粥,稀薄的,米的香气似乎在这数不清的水分当中被无限压榨,延展,这般匮乏的情境之下,品到的米香实在难得。
这东西,本就是为了果腹用的。
钱四很快回来,他双手捧着一块熏得有些发黑的肉,用灶台一旁的菜刀迅速切片,借着成丝,简单在锅中翻炒后盛碗端了过来,放到竹灯面前,邀功一般:“竹娘子,您快尝尝,这味道很好的。”
竹灯死死盯着那碗中少得可怜的肉丝,右眼一跳,大事不妙。
“这是什么肉?”
“竹娘子放心,这肉能吃的,香得很。”
竹灯不说话,她已经隐秘地想到了事情的答案,现在就连面前这碗清淡的米粥,都看了犯恶心。
虽然恶心,虽然震撼,虽然现在视线都因为震惊而发昏,竹灯还是给足自己勇气,端起面前的米粥一口气闷了,就权当是为今天一口气吃完的那只烤鸡解腻。
竹灯放下碗,视线迅速从那不可忽视的清炒人肉丝上转移,面对这悚然的东西却不能表现恐惧,粗糙的石桌之下,竹灯双手紧握成拳,强迫着露出满意得体的笑容:“我平日里就不喜吃荤,这东西的珍贵,我想你比我更能明白,还是留着自己补充营养吧。”
说完,竹灯视线转向屋内,继续开口:“我想进去看看扶青,钱四你,不介意吧。”
“当然当然,只是扶青易羞,还烦请竹娘子稍等片刻,我确认好立刻与您说。”
竹灯点头,她倒是没想到钱四会是一个关爱妻子角色。
钱四进屋寻扶青的功夫,竹灯无聊地盯着门口,脸颊撑在手掌上,话说回来,真是有点奇怪,按道理来说,这些家户里应当都有一个两个孩子在,却从来听不到哭声,尤其是扶青这边,还需要喂奶的幼儿竟然完全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婴儿啼哭声,这未免也……过于不正常了。
那五个孩子是没有了舌头,可这婴儿……直接切舌可活不了吧。
就在竹灯还在尝试理清楚缘由时,钱四从屋里走了出来,抬手为竹灯掀开帘布,“竹娘子,您请。”
瞧着漆黑一片的屋里,竹灯从怀里掏出半截蜡烛,用打火石点燃后才施施然走了进去。
看到竹灯手中的蜡烛时,钱四的目光顿了一下,很快便转移视线,放下手中的帘布,转身去将剩下的米粥小口小口吃完,炒出来的肉丝也小心翼翼地夹起几根,就着米粥权当增添味道。
烛火随竹灯的移动而轻微妖摇曳,她先是环顾一圈,屋内很小,许多东西因为光线问题并不能看清,只是竹灯在意识到一进门便看到的放在木桌上的一根完整的蜡烛时,眉头因不解而轻轻蹙起,但又很快释然,不舍得用,本就是贫苦人家最挣扎的一部分。
这再正常不过了。
一张用实木搭好的床上,扶青正温柔地轻声怪异哼唱,轻轻晃动着襁褓中的婴儿,竹灯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烛火,让投在土墙上的光影吸引起扶青的注意。
看到竹灯过来,扶青抬手羞赧一笑,怀中的孩子还没有安睡,她实在走不开,于是伸出手,朝着黑暗中的另一边指去,脸上的表情带了些许希冀,她想要竹灯帮忙。
顺着扶青的视线望去,瞧见了放在不远处木桌上的漆黑陶瓷缺口小碗,竹灯了解了她的想法后,先是点头后,才缓步走去,怕陌生的自己惊扰到孩子。
碗中水有些发白的浑浊,虽说此地残破贫困,却也不至于连水都喝脏的,竹灯不解,端着碗站到扶青身边,没有第一时间将水碗交给她,而是下意识轻声开口,说出自己的疑问:“为何这碗中的水发白?幼儿有母乳,何须喝这些水。”
说完,竹灯闭上眼,她怎么总是忘事儿。
扶青摇晃婴儿的身姿僵硬,抬起头,看向竹灯的双瞳带了凄切的哀伤与一分埋怨,似是在说,竹娘子当真不知道缘由?
右眼再次跳动,竹灯知道,扶青这般神情,自己必然是知道其中原因的,但她并非原来人士,对于这种情况根本一点都不了解。
唇角轻颤,竹灯再次对上扶青的视线,这一次,扶青主动移开目光,伸出一只手,目光停留在竹灯手中的水碗上。
扶青成功拿到了水碗,口中哼唱的童谣愈发温柔诡异,就在这时,钱四轻悄悄地走了进来,接替扶青因哑而怪的嗓音,在一旁哄唱:“宝宝乖呀天月圆,天月圆,人盼团圆,人盼团圆,岁岁相见,良米年年现。”
这似乎并不是专门唱给幼儿听的童谣吧。竹灯沉默一瞬,但也想明白,钱四应当是不放心才也跟了进来。
那小半碗有些乳白的水成功喂给了她怀中的孩子。借着手中烛火,竹灯看清了那白胖的孩童圆溜溜的纯粹的眼睛正看向自己,这实在是个漂亮的孩子。
“竹娘子,这不是镇上接生婆专门让您带回来喂给幼儿的哑药吗?”钱四轻声,平缓地说道,一旁的扶青仍旧晃动着自己的半身,想法子哄怀中的孩子睡觉,她没有抬头,只是听着钱四平静地对竹灯诉说。
但话语的平静并不能抹平文字为竹灯带来的震惊。
这实在是惊悚的言辞。
竹灯只觉得原本有些燥热的夏夜现在十分寒凉,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便从最深处开始结成寒冰,迅速冻结了她的身体,连带着鸡皮疙瘩也接踵而至,起满全身。
什么意思?不对,是接生婆让自己带回来的,而并非她主动主张。
就在竹灯思绪绞乱入一团乱麻时,钱四复又开口:“但村子里谁不感恩于您,原本孩子三岁要被统一带到您家中割舌,这几年开始变成了喂新儿哑药,从小断了会说话的路,可不需承受割舌的痛苦,我们呀,都感谢您的,大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