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你们就像是一群缩头鱼虱。”被派上潜艇帮忙照看机械的温蒂妮不爽地说。
“怎么说？”
“把鱼的舌头吃了，然后吸在鱼嘴里，‘好心’地充当鱼的舌头。”温蒂妮咬牙切齿地讥讽道，“难道你们不是这样？‘好心’地抢占始源林海的居住空间，把精灵族赶下海去，今天帮我们拔除了海里的祸患还反倒要让我们对着你们感恩戴德。”
“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可以视作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变种。”卡尼兹无奈地说，“再说了，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提议结盟，是你们自己缩进海里当缩头乌龟。”
“你们……切。”温蒂妮俯下身去，调节阀门，“别拿我们的气度和你们的小肚鸡肠相比，蠢货人类。精灵的生命很珍贵，不像你们能像兔子一样繁殖，所以对死人毫不在乎，可以野蛮地随便去死。”
“所以就这样选择忍让吗？”
“正是这样。”温蒂妮说，“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我们的族群就是靠着这一招在2000年前熬死了你们那些野蛮的暴君，实现本国的复辟。”
“野蛮……”卡尼兹撇了撇嘴，“我想起一个典故。”
“怎么说？”
“应该是3年前吧，当西大陆中央爆发大战的时候，一位帝国的社会学家正在新大陆的南方进行原始社会的研究。”卡尼兹说，“当他对仍保持食人习俗的野蛮原始部落的人说：‘你们知道吗，西方现在每天都有上万人死去’。”
“野人们表示很奇怪。‘死那么多人，你们难道不会吃不完吗？’他们的祭司这样说。而社会学家向他们解释：‘我们杀人不是为了吃。’那些野蛮人便惊呼道：‘不吃就要杀人，你们那里也太野蛮了’！”
“说得也是。”一旁路过的希罗兹说，“不吃就要去杀人。飞机、战舰、潜艇、乃至机动装甲……人类总是在屠杀同族这一方面天赋异禀。”
“如果将发展军备的钱用来发展民生的话，你们就能活得很好吧。”另一位名叫科瑞的精灵问，“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如果别人在发展军备，你却荒废军备发展经济时，那你就是别人的‘外置钱袋’。”卡尼兹解释道，“大致是这么个道理：‘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无法和平发展，就用暴力的手段扫平障碍，夺取物资。用光了就再夺取，夺取后就再挥霍。”希罗兹倚靠在舱壁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死人似乎变成了一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或许这就是说生命无价的意义——一方面是无价之宝，另一方面则是一文不值。人类辛辛苦苦建立起自己的道德体系，约束着想要驯化自我，变成所谓的文明，却又无数次为了利益亲自撕碎它们，破坏规矩，变成所谓的野兽。待到浩劫结束又开始假惺惺地谴责这种行径为‘野蛮’，但没过几年就又会死性不改地再次开始。”
“你废话太多了，女士。”卡尼兹说，“我也曾思考过这些东西，但是，我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情毫无意义。”
“那你说什么是有意义的，上校？”
“人生本身吧。人类是个复杂的生物，正因如此，活得单纯是难得的事情。”卡尼兹耸耸肩，“所以我会在一定程度上喜欢战场——在那种地方，除了杀戮与死亡，一切都不再重要，所以我能把一切过往的杂念都舍弃掉。”
“所以，现在的我们都应该活得单纯一点，只用在乎如何取得下一场战斗的胜利就行。”希罗兹感叹道，“不过这样的日子未免也太过枯燥乏味……”
“马上就不无聊了。”得到异能的提示，卡尼兹立刻警觉起来，“敌人要来了，做好准备。”
“敌人？哪里有敌人？”希罗兹不解地问。
“这个密度……恐怕到处都是了。”卡尼兹快速爬到舰长室，“我得去用潜望镜。”
在朦胧的海雾中，大量舰船正在向着绿宝石港的方向前进，舰身之上刻印着黑色的十字星，上面载满造型诡异的机动装甲。
有些是空天巡航型的，有些则是水陆两栖型的——这是为了登陆作战而特意准备的机动装甲。
“糟了。”
想都能想出来，他们打算先用空中航行的机动装甲轰炸己方的防御设施，再进行空降扰乱后方战线，为登陆部队扫清障碍。
然后，水上的战舰会用主炮炮击海岸线上的防御要塞，再派出水陆两栖型机动装甲离舰登陆。
救国军一方并非没有想到这些，只是未曾料到黑希斯塔尼亚帝国一方的登陆作战竟然来得如此突然。
冰冷的海水之中，到处都是装入血金的水雷。黑色的沙滩之上，到处都是他们布置的屏障、陷阱与阻拦工具，后方则是绵长的壁垒防线。为了进一步加固这些工事，后期他们还请来矮人族的造匠。
但这些东西在帝国的攻势下又能撑多久呢？
虽然矮人们的抵抗措施成功有效，但是那一次显然是帝国没有动真格，规模与登陆作战完全不同。
这一次的登陆作战，帝国显然出动了三个以上的机动装甲师。
上百艘排雷艇有条不紊地清扫着海域里的水雷，为后方舰队扫清道路，开辟安全的航道。
数百架飞空型机动装甲从母舰甲板上起飞，先行一步猎杀目标。
最后就是这些水陆两栖型机动装甲，他们周身围着类似救生圈一样的浮力提供装置，后方衔接着提供动力的螺旋桨以便向前推进。
他们是正面进攻的主力部队，预计会非常难缠。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登陆艇。直到现在才正式出动陆军的步兵，大部分都穿着粗劣的制服，似乎是仆从军。
他们乘坐着登陆用的快艇，在海浪中颠簸着前进，利用涨潮的势头冲上海滩，然后被逼着向前发动所谓“悍不畏死”的冲锋。
难以想象黑希斯塔尼亚帝国的老东西们究竟是有多么傲慢。
“这下我们该怎么办？”希罗兹有些绝望，“整条海岸线都陷入了战火之中，这下我们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不仅仅是海岸线的问题吧。”尤恩担忧地说，“整个始源林海都会陷入战火，没有一处是安全的。”
“更何况现在还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卡尼兹用拳头锤着潜艇舱壁，“他们恰好挑准了我们最虚弱的时候。”
“以后的世人该怎么称呼我？尤不在吗？”尤恩郁闷地看着天花板，“我大概是要身败名裂了，或者说，我的名声应该是回到应有的位置。”
“您怎么能这么说，元帅？”卡尼兹不解地问，“从没有任何人敢质疑你对帝国的成就，你现在却要自我否认？”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个称职的将领！”尤恩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绪此刻彻底爆发开来，“我上过军校，但水平一直是垫底的——甚至拼了老命学才勉强没有延毕。或许许多人认为能在帝国的大学里不延毕就是一项壮举，但我根本算不上什么天才，我根本就不适合成为一个指挥者。我没有指挥大兵团作战的能力，我希望我有，但我没有。我不是帅才，甚至不是将才。”
“……”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
“告诉我，我的努力换来了什么？”尤恩质问道，“功绩名望？换来的是我的半边脸被削掉。荣华富贵？我根本就没享受到！银行账户里存的钱，那么多钱，我一分钱都没敢花啊，到头来变成只能买个木牌当墓碑使。至于权力？不，我完全没享受到什么权力，我看到的只有一个烂摊子，这个谁都解决不了的烂摊子扔给我。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要这么遭罪？”
“至少一路走过来，我们不还是为了和平奋斗吗？”希罗兹说，“这场危机成功把原本自相残杀的各国团结起来，如若战争胜利……”
“那现在和平了吗？现在世界的情况与和平沾边吗？”尤恩指着外面，崩溃地说，“那些军队是来干什么的，他们打过来了，我不理解，为什么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事情还会变成这样啊？”
或许他现在是在声泪俱下地控诉，但现在他们仍处在水下的环境，所以他的眼泪就这样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不出来什么应对策略了，各位。抱歉我辜负了你们的信任，但我根本没法承载这些责任。”在爆发过后，他俯下身去，坐在墙角，抱头痛哭，“我感觉……这一切都是场凄惨的，想醒来却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让我醒来吧，求你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卡尼兹难以置信地说，“战争，失败了？”
“我们该向他们投降吗？”艾伦问。
“不，他们的手段相当残忍。”马丁说，“卡琳说的那些，你也知道。”
“想反抗也不行。”卡尼兹低声说，“枪支、炮弹、鱼雷……这里什么都不剩了。”
说到这里，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存放在后方，装着水草提取物的桶。只要拧上那个阀门，潜艇就会沉底，众人也都将窒息而亡。
“这已经算是个轻松的死法了。”卡尼兹说，“要来吗？”
“不，别这样。”尤恩忽然开口说。
“元帅……”
“我到头来还是这副样子，毫无长进。”尤恩抬起头，“那个叫‘统帅’的人渣说得还真没错，我每次都本能地选择逃避。”
“这是……什么意思？”希罗兹不解地问。
“指挥战争确实不是我的强项，但是，我还并不是一无是处，所以这不是自暴自弃的理由。”尤恩站起身来，“我还会开机动装甲。”
“机动装甲？可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了……”
“怎么没有？”尤恩微微一笑，说，“那些母舰的甲板上停放着的机动装甲……那里到处都是。”
“你有计划吗？”卡尼兹问。
“当然，我们来赌一把。”尤恩说，“把氧气瓶拿过来！”
与此同时，海面上，作为第二批参与登陆作战的“海军上将”号航空母舰中，船员们纷纷弹冠相庆：“听说第一阶段的登陆作战大获成功，帝国万岁！”
“这下就不愁涨薪了。真难想象那帮空降兵是怎么会失败的，这么简单的敌人都能把仗打成那样……”
欢庆的同时，通讯兵跑了进来：“报告，声呐观测员发现舰船后方有不明物体正在水下接近，疑似敌军潜艇！”
“……用热成像仪观察运动轨迹了吗？”长官问。
“观察了，没有反应。”
“以太探测仪的显像结果呢？”
“反应非常微弱。”
“哈，那不就是鱼吗？”军官不耐烦地说，“如果是常规的潜艇，经过的水域会显着升温，以太能引擎的反应也应该相当暴烈才对。”
“可是……”
“隔壁好几艘军舰就出过这种事，把林海旁边海域里的巨型水下魔素生物当潜艇炸，结果就是其散出来的血液还极具腐蚀性，被上司指责‘没认真观察就拿军事武器炸鱼，致使舰船损坏’。”军官说，“再说了反潜直升机都没急，你急什么？此事终结。你想炸的话就由你来支付弹药费用！”
事实证明，尤恩赌对了。
根据卡尼兹“在敌人发现自己之前会先察觉到敌人的存在”这一异能来看，敌方军舰应该发现了自己才是，但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那就代表敌人出于己方的特殊情况而把自己的潜艇当成了鱼之类的东西。
实施登陆作战之前需要让船员保持很高的士气，毕竟舟车劳顿导致大部分进行登陆作战的机师都止不住地呕吐，军官们就这样选择了接着奏乐接着舞，任由尤恩等人从他们舰队的旁边穿过。
殊不知，危险已然悄悄来临。
尤恩使用魔金属操术，让潜艇悄无声息地游动到舰队中央，而后取来氧气瓶，放出其中的废气，灌上海草提取物，以便获得随时可以水下呼吸的能力，带着众人游出潜艇。
“现在……”尤恩迎着即将过来的庞然大物，发动之前习得的神金操术，“该让你们尝尝沉坠的滋味了。”
霎时间，舰船底部就开始以一种诡异的姿态融化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