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的火光变了颜色。
萧羽瞳孔一缩,那不是地火应有的赤红,而是一种深沉的暗紫,像是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他没有动,但手指已经按在剑柄上,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空气里飘来一丝极淡的腥气,混着焦石与腐土的味道,像某种古老咒术在悄然苏醒。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道狭窄的缝隙——它不过半寸宽,却仿佛通向深渊之口。
苏瑶和林羽风还在身边,低声讨论着试炼规则,浑然不觉危险已至。可他知道,接下来的事不能让他们卷入。这不是普通的火脉异动,而是有人在动禁地的根基。
趁着监考长老低头查看玉牌的混乱,他悄然后退一步,借着林羽风刚才布下的星辰屏障残余波动掩住身形。那层屏障正在消散,光芒微弱如萤火,边缘甚至开始龟裂出细小的裂纹,但它仍残留着一丝灵力涟漪,足以遮挡一瞬间的移动。他贴着墙根,脚尖轻点地面,每一步都避开青砖接缝处那些细微的能量节点——那是阵法侦测的盲区,也是他曾在典籍中偶然读到的秘密。
地面仍有余温,裂缝中透出的气息却不再只是灼热。他蹲下身,指尖轻触石缝,一股极淡的黑气顺着缝隙滑过,快得几乎抓不住。但他看见了——它在动,像活物一样往深处爬,如同蛛丝般无声延展,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律动。他的指尖猛地一颤,本能地想要收回,可就在那一瞬,那股黑气竟似察觉到了什么,骤然缩回地底,消失无踪。
他闭眼,真元涌入双目。万道神瞳开启。
视野瞬间不同。天地间的灵气流动在他眼中化作光流,地底的火脉依旧如网状延展,炽烈如血河奔涌,但在那些红线之间,多出了一条漆黑的细线,正缓缓向禁地外围延伸。它不属地火,也不像普通魔气,流动时带着某种规律,仿佛在传递信息,又似在编织一张无形之网。更令人心悸的是,每当它经过一处节点,那里的火脉便会轻微震颤,如同被催眠的心跳。
他睁眼,起身疾行,脚步轻如落叶,却不带丝毫迟疑。
百丈外,一片荒废药田边缘,杂草丛生,藤蔓缠绕着倾倒的石碑,碑文早已模糊不清。这里曾是丹谷早年试药之地,传闻当年几位长老在此炼制逆命丹失败,引发地火暴走,数十名弟子葬身火海,从此此地被封为禁地外围缓冲区。巡逻弟子极少来此,连飞鸟都不愿栖落,正是藏匿的好地方。
他伏在一块断裂的石碑后,屏息凝神,五感全开。夜风拂过枯草,发出沙沙声响,可在这片寂静之中,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低语,极其微弱,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脑海之中。那是咒言,古老的、不属于这片大陆的语言,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侵蚀灵魂的力量。
前方,赵天霸出现了。他穿着外门执事服饰,左袖微卷,露出手腕上一道陈旧的疤痕。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后,从怀中取出一枚血色符纸点燃。火焰升起的瞬间,并未照亮四周,反而将周围的光线吞噬进去,形成一团诡异的黑暗漩涡。一道黑影从地下浮现,是一名黑袍老者。他面容枯瘦,眼窝深陷,皮肤紧贴骨骼,仿佛一具行走的干尸。他手掌摊开时,掌心浮现出一个由血丝构成的符文,正在缓慢旋转,每一圈转动,空气中便多出一丝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仪式准备如何?”老者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铁器。
“火脉节点已标记七处,只等夺鼎之时引动。”赵天霸低声回答,语气中竟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只要他们在控火关消耗足够真元,护鼎弟子就会松懈。”
“血咒一旦完成,火脉将逆冲而上,炸毁丹鼎的同时,也会引爆整个炼阵。”老者冷笑,眼中闪过一抹猩红,“到时候,丹谷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你们玄风魔宗才能趁乱取利。这山谷,本就该烧成灰烬。”
萧羽眼神冷了下来。这不是简单的陷害,而是要毁掉丹谷的根本——炼阵一毁,地火失控,方圆百里都将沦为死地,数万弟子性命难保。而这一切,竟是由一名内门执事亲手推动。
黑袍老者开始结印,十指扭曲如枯枝,血色符文缓缓下沉,渗入地面裂缝。随着符文没入,空气中泛起一丝腥味,像是铁锈混着腐叶的气息。这味道他熟悉——来自魔气与血祭混合后的残留,他曾在外域古战场遗迹中闻到过,那是万人坑上空常年不散的诅咒之息。
他知道不能再等。
万道神瞳全力运转,目光死死锁定那枚血咒符文。符文由无数细小咒链组成,每一道都蕴含法则之力,交织成环,层层嵌套。他看得更深,穿透表层,终于发现一处异常——有一道咒链与其他不同,连接方式生硬,像是强行嵌入的外来之力。它的运行轨迹与其他咒链格格不入,却恰好维系着整个结构的平衡。那是破绽,也是命门。
他抽出佩剑,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体内真元凝聚三成,顺着经脉流向手臂,指尖微颤,控制着力量的输出。星辰剑意无声展开,在空中划出一道极细的弧线,如同月光掠过湖面,不留痕迹。这一击不出声势,只为精准,只为斩断那一根关键的咒链。
剑气离手,如针穿线。
刹那间,血光骤灭。黑袍老者闷哼一声,手中符文崩裂,碎片四溅,如同碎裂的琉璃。左袖被无形之力撕开,露出半截手臂。上面刻着一道扭曲的图腾,形似盘蛇缠绕骨鼎,隐隐有黑气流转,每一道纹路都在微微搏动,仿佛活着一般。
赵天霸脸色大变:“谁?!”
老者怒视前方:“藏头露尾的东西,敢坏我大事!”
萧羽不再隐藏,一步踏出,站到空地中央。月光洒落肩头,映出他清冷的轮廓。他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锋未染血,却已有杀意弥漫。
“玄风魔宗勾结内奸,图谋丹谷重地。”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开,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扎进夜色。
远处传来脚步声。几名巡逻弟子闻声赶来,看到现场情形,又见老者衣袖破损处露出的魔纹,顿时停下,脸色骤变。
“那是……魔宗图腾!”一人惊呼,声音发抖。
另一人立刻取出传讯符捏碎:“快报护法!禁地外围发现魔道密会!”
黑袍老者脸色阴沉,双手迅速结印,新的血咒即将成型。血光再次凝聚,地面开始龟裂,黑气翻涌。萧羽握紧剑柄,准备再出一剑,却被身旁赶来的弟子拦住。
“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禁区?”带队弟子厉声质问,手中长戟横挡在他胸前。
“我是参加试炼的萧羽。”他盯着老者,一字一句道,“他们要在火脉埋咒,炸毁丹鼎。”
老者冷笑道:“血口喷人!我乃外门访客,奉命前来查验火脉稳定,倒是你,无故袭击执法使者,该当何罪!”
“执法使者?”萧羽冷笑,“那你敢让丹谷护法亲自查验你臂上魔纹吗?那不是寻常刺青,而是‘噬魂印’,玄风魔宗三大禁咒之一。你若清白,何必遮掩?”
老者眼神一闪,没有答话。
这时,更多弟子赶到,将两人团团围住。老者知道今日难成事,低喝一声,掌心拍地,一圈血浪翻起,逼退周围弟子。他转身就走,却被三人联手挡住去路。血浪撞上防御阵盾,爆开一团黑雾,腐蚀得盾面滋滋作响。
混乱中,赵天霸突然往后一跃,双掌拍地,整个人化作一道黑烟,顺着地缝钻了进去。那缝隙本不该容人通过,可他在落地瞬间就消失了,仿佛那地底本就是他的归处。
萧羽立刻追去。
“站住!”带队弟子一把抓住他肩膀,“禁地非你可入,速随我回禀护法!”
他停下脚步。眼前是深不见底的裂口,黑烟早已消失。他知道现在追下去只会被视为挑衅,反而落入对方圈套。而且,那裂缝深处传来的气息越来越不对劲——不再是单纯的火毒,而是一种混杂着古老意志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转过身,看着被围住的老者。那人仍在辩解,但手臂上的魔纹已被几名弟子看清,无法抵赖。一位年长执事走上前,用银针蘸取朱砂,在魔纹上方轻轻一点,符纸燃起幽蓝火焰,映出一行古字:“逆脉引煞,血祭归墟”。
“果然是玄风余孽。”执事沉声道。
萧羽收回目光,抬头看向禁地方向。那里依旧安静,可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苏醒。赵天霸进去了,带着未完成的使命。而那七处标记,或许仍在等待下一个启动的时机。
他摸了摸怀中的丹方。纸面温热,比平时高了一些。自从在幻阵中共鸣之后,它就时不时发烫,尤其是在靠近禁地的时候。他曾以为那是血脉共鸣,如今看来,恐怕另有隐情。
这次不一样。热度持续上升,像是在回应什么,又像是警告。
远处传来钟声,低沉而急促。这是丹谷最高警戒的信号。九响连鸣,意味着核心阵法遭遇威胁。巡逻弟子开始封锁周边区域,禁止任何人进出。几名执事模样的人匆匆赶来,直奔现场,为首的正是丹谷执法堂副使——莫沉舟。
带队弟子押着萧羽走向主殿方向:“你涉嫌扰乱禁地秩序,必须接受审查。”
“我可以走。”他说。
对方松开手,但仍派人跟随。
路上无人说话。萧羽走在中间,目光始终望着身后。他知道,赵天霸不会就此罢休。血咒虽被中断,但那七处标记可能还在。只要有人再次启动,火脉依旧会爆。而真正的阴谋,或许才刚刚揭开一角。
而且……
他低头看了眼丹方。热度未退。
它为什么这个时候变热?
是不是里面藏着什么他还没发现的东西?那日在幻阵中,他明明看到了一幅画面——一座倒悬的青铜巨鼎,鼎腹刻着与他丹方上相同的符文,而在鼎下,跪着一个背影,身穿丹谷长老服,却手持魔刃。
那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象。
那是预言。
队伍走到岔路口,前方就是审讯堂。带队弟子正要开口,忽然停住。
地面轻微震动了一下。
很轻,几乎察觉不到。但萧羽感觉到了。不只是脚底,还有胸口,像是心跳被什么同步牵引。他猛地回头。
禁地方向,那道裂口边缘,渗出一丝极淡的紫光。不是火光,也不是魔气,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缓慢流动,像在呼吸。
他停下脚步。
带队弟子催促:“走。”
他没动。
紫光闪了一下,随即隐没。
他抬起手,指尖还沾着刚才触碰石缝时留下的灰烬。那灰烬原本是黑色的,现在却泛起一丝暗红,像是被重新点燃过。
他攥紧手掌,指甲陷入皮肉,疼痛让他清醒。
有些事,已经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