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三巷的风比别处更冷,巷口那盏油灯在墙角投下歪斜的光,照着半片碎瓦。我拉着苏瑶贴着墙根走,脚步轻得几乎不惊起尘。她没说话,手一直按在袖口,我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短而稳,像绷紧的弦。
万道神瞳在眉心微动,视野里那股魔气残息还未散尽,如细线般缠绕在青石缝间,一路延伸进巷子深处。尽头是家酒楼,门匾写着“醉仙楼”三个字,漆色剥落,却还亮着灯。
“他在里面。”我低声道。
苏瑶点头,指尖从袖中抽出一片铜镜碎片,薄如纸片,边缘磨得极锋利。她没看我,只是将碎片轻轻压在掌心,像是在确认它的存在。
我整了整衣领,把怒意堆上脸,一脚踹开酒楼侧门。
门内是间偏厅,几张木桌歪斜摆着,角落坐着个中年男人,左耳缺了一角,正低头喝酒。他听见响动猛地抬头,眼神一震,像是认出了什么。
我大步上前,一把拍在桌上,震得碗筷跳起:“你这鼠辈,竟敢私吞我那批货!”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后仰:“谁是你的人?胡说八道!”
我冷笑,逼近一步:“三日前东仓验货,你说‘戊字队走夜路不点灯’,如今货不见了,你还装?”
他脸色变了,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没……我不记得说过这话。”
“不记得?”我声音拔高,指着他鼻尖,“说好今夜交接,人影不见,是不是被玄风魔宗截了?你们自家人吞了货,倒让我背锅?”
话刚落,一道沉稳脚步从后堂传来。一个微胖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脸上挂着笑,眼神却锐利如刀:“两位客官,有话好说,何必动怒?小店虽小,也是讲规矩的地方。”
我瞥他一眼,神瞳微闪——此人气息沉稳,丹田处有凝气三重的波动,绝不是普通掌柜。
我收回目光,仍怒气未消:“掌柜的,你来得正好!这人是我东仓接头的联络者,说好今晚交三株凝气草,结果人来了,货没了,还装不认识我!”
掌柜笑着打圆场:“误会,定是误会。这位兄台,你可认得这位客人?”
那耳缺男子摇头:“从没见过。”
我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木桌“咔”地裂开一道缝:“从没见过?那你说,戊字队押运路线是不是走铁脊道?是不是今夜出发?”
他脱口而出:“胡扯!戊字队明晚才出发,走东仓—铁脊道,哪有今晚交接?”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僵住。
我眼角微不可察地一挑,面上却更加震怒:“你连路线都说不准,还敢冒充接头人?”
他慌了,急忙辩解:“我……我是听人说的,具体哪天出发,我哪能清楚!”
“听人说?”我冷笑着逼近,“那你倒是说说,是谁让你来这儿等的?赵公子亲自督运,是不是?他是不是怕路上出事,特意换了一条隐蔽路线?”
他脸色骤白,猛地站起:“你——!”
我甩袖转身,冷声道:“耽误大事,唯你是问!这趟生意,我不做了!”
说罢,大步朝门外走去。苏瑶紧随其后,脚步轻稳。
走出酒楼,巷口风更烈。我拐进暗角,靠在墙边喘了口气。苏瑶立刻从袖中抽出那片铜镜碎片,借着墙缝透出的微光,在石面上迅速划下几道痕迹。
我低头看去——“戊—东铁—明夜—赵督”八字清晰浮现,刻痕极细,却深。
“他露了底。”我低声说。
苏瑶收起碎片,指尖在掌心轻轻一擦,抹去残留的铜屑:“他以为你是魔宗内斗的另一派人,所以急着撇清,反而把真话吐了出来。”
“戊字队,明晚出发,走东仓到铁脊道。”我闭眼回想,“这条路偏,林密,适合动手。”
“但赵公子督运……”她顿了顿,“赵天霸不会亲自来,但他手下必定带精锐。”
“那就不能硬抢。”我睁开眼,“得让他们自己把货送出来。”
她没问怎么做到,只是点头。
我抬头看向醉仙楼二楼一扇半开的窗,帘子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刚缩回头。
掌柜的没走。
他听到了多少?
我冷笑一声,拉起苏瑶的手:“回据点。”
她没挣脱,任我带着她穿出小巷。风卷起她的衣角,掠过我的手背,带着一丝凉意。
刚走出十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我猛地回头。
醉仙楼门口,那掌柜正亲自送客。一个披着灰袍的人匆匆离去,帽檐压得很低,但左耳的缺口在灯光下一闪而过。
是“灰鼠”。
他没走远,拐进旁边一条岔道,身影消失在拐角。
我盯着那条路,没动。
苏瑶察觉我的停顿,也停下脚步。
“他要去报信。”她轻声说。
“让他去。”我低声道,“报得越快,他们越信以为真。”
“可如果他们改路线呢?”
“不会。”我摇头,“魔宗押运最忌临时变道,一乱阵脚,反而容易出事。而且……他们现在以为我们是内斗派系,只会防着内部,不会防外人。”
她沉默片刻,忽而问:“你刚才说的‘赵公子亲自督运’,是猜的?”
“不是。”我从怀中摸出那张烧焦一角的地图,摊开一角,“三天前,我在黑市西区那间废弃聚灵阵底下,看到过一道刻痕——‘戊队·赵督·夜启’。当时没在意,以为是旧标记。现在看,是他们自己留的暗记。”
她盯着那行字,眼神微凝。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想引他开口?”
“嗯。”我收起地图,“光有暗记不够,得知道确切时间、路线、护卫配置。现在,全齐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手伸进袖中,再次握紧那片铜镜碎片。
我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更稳。
身后,醉仙楼的灯一盏接一盏熄了。
最后一盏灭时,掌柜站在门口,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他手中握着一枚暗红色的符纸,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像是在判断该不该点燃。
我走出巷口,忽然停下。
苏瑶跟着停下,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街对面,一只黑猫蹲在屋檐下,尾巴轻轻摆动。它盯着我们,眼睛在夜色中泛着幽光。
我盯着它看了两息。
它没动。
我转身,低声道:“走。”
我们穿过两条街,绕过废弃的货栈,来到一处破庙前。庙门半塌,里面漆黑一片。
我推门进去,反手关上。
苏瑶靠在墙边,终于松了口气:“他们明天才会动手,我们还有时间。”
“时间不多。”我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那枚执事令,“明晚动手,今晚就得布阵。铁脊道有三处险地,最适合设伏的是鹰嘴崖,地势高,视野好,退路也多。”
“你打算怎么引他们入局?”
“让他们觉得,货还在他们手里。”我手指轻敲令牌,“魔宗以为我们是冲着凝气草来的,可如果我们表现得像是冲着‘人’来的呢?”
她一怔:“你是说……制造假目标?”
“对。”我抬头看她,“我要让他们相信,我们真正要劫的,不是草,是押运官。”
她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可赵公子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他不会来。”我冷笑,“来的,只会是替身。而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替身。”
她明白了,嘴角微微扬起。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轻,但连贯,像是有人在试探着靠近。
我和苏瑶同时屏息。
脚步停在门口。
片刻后,一片纸从门缝底下被塞了进来,轻轻滑到我脚边。
我低头看去。
纸上只有一行字——
“东仓有眼线,勿信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