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财那间用活动板房临时搭成的办公室里,闷热得像个蒸笼,只有一台老旧的空调在角落里苟延残喘般地嘶吼,吹出的风也带着股塑料烧糊的味道。
桌上摊着一张被反复标注、几乎要看烂了的黑云岭矿区地图,旁边摆着几个啃了几口的冷馒头,还有一包拆开的花生米。
副总老周,一个被熊爷排挤、差点滚出矿业圈的老地质,此刻却眼睛放光,指着地图上一处用红笔狠狠圈出来的区域,手指因为激动都有些发抖。
“张总,确定了!百分之百确定了!这条富矿脉的品位,高得吓人!只要咱们能顺利开采出来,前期投入的所有资金,翻个十倍都是保守估计!”
张大财没说话,抓起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慢慢嚼着。他脸上看不出太多喜悦,只有一种野兽舔舐伤口后的疲惫与更深的警惕。和熊爷这第一回合,看似他略占上风,用计让对方损兵折将还浪费了大把资金,但他心里门儿清,这地头蛇盘踞多年,根深蒂固,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熊老狗那边,这两天有什么动静?”他声音有些沙哑,是前几天在矿下被那场“意外”冒顶的粉尘呛的。
豆小芳坐在笔记本电脑后面,手指敲得噼里啪啦响。这姑娘是他从沿海带过来的左膀右臂,脑子活,路子野,尤其擅长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里挖出真东西。她头也不抬地回道:“安静得有点反常。他手下那几个闹得最凶的场子,这两天都规规矩矩的。刀疤那赌场被砸了,他也没像以前那样立刻派人出来咬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大财眉头拧了起来,正要说话,手机突然尖锐地震动起来,不是电话,是一条匿名短信。
号码是一长串乱码,显然经过处理。
内容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
熊背后,彼岸国际。速查其代表,詹姆士·李。】
张大财瞳孔骤然收缩。
彼岸国际!
这个名字他太熟了,全球矿业巨头之一,手伸得极长,在非洲、南美多个国家都有争议项目,传闻背景深不可测,行事风格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果熊爷真的搭上了这条线……那之前的所有小打小闹,都只是开胃菜。
“砰!”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传来,办公室那扇不算结实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身材壮硕的彪形大汉率先涌了进来,一言不发地分列两侧,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受过专业训练的压迫感。
会议室里温度骤降。
老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铅笔掉在了地上。豆小芳也瞬间停下了敲击键盘,手指悬在半空,警惕地看着门口。
一个穿着银灰色高级定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大约三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笑容。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质感的打火机,目光在简陋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张大财身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货物般的审视。
“张总,冒昧打扰。”他开口,是流利的中文,却带着一种古怪的、拿腔拿调的强调,“自我介绍一下,詹姆斯·李,彼岸国际集团,大中华区特别项目顾问。”
他身后,熊爷那肥硕的身影畏畏缩缩地出现了。
平日里在黑云岭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熊爷,此刻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眉顺眼,连大气都不敢喘,亦步亦趋地跟在詹姆斯·李身后,哪还有半点“爷”的派头。
“熊老板,”张大财稳坐不动,眼神锐利地盯向熊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带人硬闯我的地方,黑云岭的规矩,你是不打算讲了?”
熊爷嘴唇哆嗦了一下,还没开口,詹姆斯·李已经轻笑一声,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接过了话头。
“规矩?”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嘲讽,“张总,到了我们这个层面,规矩,是由强者来定义的。熊先生嘛……”他侧头瞥了熊爷一眼,那眼神轻蔑得像是在看一条狗,“他现在为我们彼岸国际服务,负责协调本地的一些……琐碎事务。”
熊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青筋跳动,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但他死死咬着牙,一个字也没敢反驳。
詹姆斯·李不再理会熊爷,径直走到张大财对面,拉开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优雅地坐下,仿佛坐在五星级酒店的豪华会议室里。
“开门见山吧,张总。”詹姆斯·李将那个昂贵的打火机“啪”一声按在桌上,“你脚下这片矿区,我们彼岸国际很有兴趣。开个价,带着你的团队,立刻离开黑云岭。”
直接!霸道!毫不掩饰!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还在徒劳地轰鸣。
老周和豆小芳都屏住了呼吸,看向张大财。
张大财忽然笑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看着詹姆斯·李:“李顾问,从你进门到现在,我没看到任何诚意,只看到嚣张。你觉得,我张大财是吓大的?”
“诚意?”詹姆斯·李也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张总,你可能还没完全认清形势。我们彼岸国际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主动退出,你还能拿到一笔可观的补偿。如果让我们‘请’你出去……”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啪”一声擦出幽蓝的火苗,意有所指地晃了晃:“那场面,恐怕就不会太好看了。比如,贵公司刚刚确认的那条……高品位富矿脉?”
张大财心里猛地一沉!
富矿脉的消息,是他们技术团队的核心机密,除了眼前这几位心腹,绝无外人知晓!熊爷绝对没这个本事查到!
内鬼!而且是非常核心的内鬼!
豆小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难以置信地看向老周,老周更是慌得连连摆手,用眼神拼命示意自己的清白。
张大财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翻江倒海。但他迅速压下惊骇,大脑飞速运转。对方在这个时候摊牌,目的是什么?仅仅是示威?
“一条矿脉而已,”张大财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不屑,“李顾问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我张大财既然敢来黑云岭,就没打算轻易放手。你的条件,我不接受。”
“很好。”詹姆斯·李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非但不恼,反而露出一抹更深的、猫捉老鼠般的笑意,“我就欣赏张总这样的硬骨头。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褶皱的西装袖口:“顺便通知张总一声,关于黑云岭矿区整体环保评估与安全生产标准的重新核定听证会,将在三天后举行。主办方,省厅相关部门。我们彼岸国际,作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负责任企业,很荣幸受邀提供……专业建议。”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老周和豆小芳耳边炸响!
如果让彼岸国际插手标准制定,凭借他们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将标准提高到变态的程度,届时张大财的矿场很可能因为无法达标而被无限期停工,甚至直接吊销执照!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詹姆斯·李很满意地看着几人骤变的脸色,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张大财一眼,带着他那群黑衣保镖,扬长而去。
熊爷赶紧灰溜溜地跟上,在门口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跟头。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总……这……这可怎么办?”老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要是真在标准上卡我们……”
豆小芳猛地一拍桌子:“欺人太甚!我马上想办法查那个听证会的内幕!”
“都安静!”张大财低喝一声。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詹姆斯·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坐进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绝尘而去。
对手升级了。
从地头蛇,变成了拥有官方背景和资本巨鳄支持的过江龙。
形势瞬间严峻了数倍。
但他眼底深处,那簇火苗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掏出手机,再次看了一眼那条匿名短信。
发送时间,就在詹姆斯·李闯入前五分钟。
是谁?
谁在暗中帮他?
这条信息,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张大财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狠劲的弧度。
“小芳,动用你所有资源,给我把这个詹姆斯·李,还有彼岸国际在黑云岭乃至全省的关系网,扒个底朝天!”
“老周,技术团队内部,秘密筛查!重点盯防最近行为异常、有大额不明支出或者和外界接触过多的人!”
“另外,”他目光扫过两人,语气斩钉截铁,“准备一下,三天后的听证会,我们去会会这位李顾问!”
“他想玩,我就陪他玩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