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黏糊糊的,带着一股子药水味的黑。像被人一闷棍砸後脑勺上,直接干进了不见底的深潭,咕嘟咕嘟往下沉,连个泡都冒不出来。
耳朵里先是有尖锐的鸣叫,跟钢针紮似的,然後啥声儿都没了,死寂。身上哪儿都疼,又说不清具体哪儿疼,就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散了架一样的钝痛,绵绵密密地磨人。
脑子里一团浆糊,搅和着破碎的画面——马卡洛夫那张冰碴子脸,伊万诺夫看死人的眼神,岚被推走的病床,还有…那该死的、幽蓝色的、炸开的晶体…
岚…研究所…静滞舱…
这几个词儿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混沌的意识上,激得我一个哆嗦,拼命想把眼皮撬开。
费了牛劲,眼睫毛颤了半天,才勉强睁开一条缝。
光线刺眼,白花花一片,啥也看不清。只有天花板上那种毫无温度的、均匀洒下来的冷光,跟停屍房的照明一个德行。
动不了。手脚沉得像灌了铅,被什麽东西牢牢固定着,连转下脑袋都费劲。脖子好像套着个硬圈,硌得慌。
缓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慢慢聚焦。
首先瞅见的是个弧形的、透明的罩子,离脸不到一尺,上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模糊了外面。透过水雾,能看到更多同样的、并排摆放的透明舱体,像一口口棺材,里面似乎都躺着人,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空气吸进来带着一股冰冷的、带着某种化学防腐剂的味儿,直冲肺管子。
我他妈在哪儿?静滞舱?这就是静滞舱?
拼命扭动脖子,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巴声,视野勉强扩大了一点。
这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某种淡蓝色冷凝雾气的舱室。四周墙壁是哑光的金属,布满了粗细不一的管道和接口,连接到每一个透明舱体上。看不到门,也看不到人,只有机器低沉的、单调的嗡鸣声在无尽地回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每个舱体里都躺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男女都有,穿着同样的灰色无特征服装,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跟死了没区别。有些舱体里的人看起来还算完整,有些…则带着明显的残缺或变异,皮肤颜色诡异,或者肢体扭曲成非人的角度。
这里是他妈的什麽鬼地方?联合边境的研究所?样本库?
岚呢?!岚在哪?!
心里猛地一抽,挣扎着想坐起来,固定带却勒得死紧,根本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连句整话都喊不出来!
绝望像冰冷的铁钳,死死攥住了心脏,挤得人喘不过气。
完了…真他妈完了…彻底成砧板上的肉了…
就在意识快要被这无边的恐惧和无力感吞没时——
嗡…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悸动感,像垂死的虫子蹬了下腿,从脊椎骨深处钻了出来!
蓝血?!它还没死透?!
心里猛地一惊,随即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狂喜!像快淹死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哪怕这稻草是他妈带刺的!
集中全部精神,拼命去感应那丝悸动!试图抓住它,唤醒它!
过程艰难得让人想骂娘。那悸动微弱得几乎不存在,时断时续,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灭。身体被镇静剂和静滞装置双重压制,麻木得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无法有效调动任何力量。
一次,两次,无数次尝试…精神消耗巨大,头疼欲裂,却屁进展没有。
那点悸动自顾自地闪烁着,微弱,但顽固。它似乎…不是在回应我,而是在…感应着周围的什麽东西?
对!共鸣!像之前在联合边境舰上一样!
这鬼地方…也有能引起它共鸣的东西?!
这个念头像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脑子里的混沌!
静滞舱…研究所…样本库…这里面得有多少乱七八糟的“高风险样本”?源初的?彼岸的?或者其他什麽鬼东西的?!
蓝血这孙子,感应到“亲戚”了?!
操!天无绝人之路?!(虽然这路看着比他妈的钢丝还细还险!)
强压下激动,不再徒劳地试图驱动蓝血,而是静下心,仔细感受那悸动的细微变化——它的强弱起伏,它的指向性…
慢慢地,一个极其模糊的方位感在脑海里浮现…是右前方…某个…更深的地方?悸动感断断续续,但确实存在,像无线电静默下的微弱信号。
有门!
但怎麽过去?我他妈连这棺材盖都出不去!
目光扫视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漏洞。舱体内部结构简单,除了固定带和几个基础的生命体徵监测贴片,屁都没有。控制单元显然在外面。
绝望感再次涌上。空知道方向有屁用!
时间一点点流逝(如果这里还有时间这概念的话),静滞舱内的低温让思维都变得迟缓,只有那丝该死的悸动还在顽固地刷着存在感,提醒着我外面有个也许能翻盘的机会,却他妈的够不着!
这种折磨简直能让人发疯!
就在我快被这无解的困境逼得彻底崩溃时——
舱室内那种单调的机器嗡鸣声,极其轻微地…变调了?音调降低了零点几秒,又恢复正常。
紧接着,右前方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气阀释放的嘶嘶声。
几乎是同时,脑子里那丝蓝血的悸动,猛地跳动了一下!清晰了那麽一丝丝!
虽然很快又恢复原状,但绝不是错觉!
有东西!右前方确实有东西动了!某个样本舱的维护程序?或者…别的什麽?
心脏狂跳起来!机会!虽然不知道是啥机会,但必须抓住!
集中全部意志,死死“盯”住那丝悸动,将全部精神都压上去,不是为了驱动它,而是为了…放大它?或者说,通过它,去“呼喊”?
这想法极其荒谬,但死马当活马医了!
像个对着深井呐喊的傻子,在心里无声地、疯狂地咆哮,将所有的不甘、愤怒、求生欲,顺着那丝微弱的共鸣通道,狠狠砸向悸动传来的方向!
来啊!回应我!不管是什麽鬼东西!动起来!搞点动静出来!
一次,两次…精神飞速消耗,头疼得快要炸开,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我快要虚脱昏厥的时候——
嗡!!!
一声低沉得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震鸣,猛地从右前方炸开!整个静滞舱室都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我躺着的舱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固定带瞬间绷紧!
舱内那淡蓝色的冷凝雾气疯狂翻滚!远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和某种…能量过载的爆裂声!警报声凄厉地响起,红光取代了之前的冷光,将一切染上血色!
成功了?!真他妈有东西爆了?!
狂喜只持续了一秒!更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我!
右前方那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高热、强辐射和某种…生物质腐烂般的恶臭的冲击波,如同海啸般横扫而来!
哐当!轰隆!
远处的几个静滞舱首当其冲,透明罩子瞬间炸裂!里面的“样本”要麽被直接汽化,要麽被冲击波撕成碎片!冰冷的营养液和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冲击波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我眼睁睁看着旁边几个舱体像纸糊的一样被撕开、压扁!绝望地闭上眼,等待被碾碎的命运!
轰!!!
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我的舱体上!整个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震颤,但…居然他妈的没碎?!罩子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但结构似乎异常坚固,硬生生扛住了这波冲击!
冲击过後,舱内警报声更加刺耳,红光疯狂闪烁,机器嗡鸣声变得杂乱无章,显然系统受到了严重损坏。
固定带因为剧烈震荡,锁扣似乎有些松动了!
机会!
我拼命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扭动身体!嘎巴!肩膀传来剧痛,好像脱臼了,但一只手的固定带竟然真的被他妈挣开了!
自由了一只手!够了!
忍着剧痛,用这只手疯狂撕扯身上的其他固定带和监测贴片!舱内警报尖啸,但没人过来,外面显然更乱!
扯掉最後一根带子,翻身坐起,脑袋狠狠撞在布满裂纹的罩子上,眼冒金星!顾不上疼,手脚并用,对着罩子破损最严重的地方连踹带砸!
哢嚓!哗啦!
罩子终於破碎!冰冷的、带着浓烈恶臭和辐射尘埃的空气涌入,呛得我连声咳嗽!
连滚带爬地摔出舱体,落在冰冷湿滑的金属地板上。环顾四周,如同地狱。
整个静滞舱室一片狼藉,到处是扭曲的金属、破裂的管道、喷溅的液体和…难以直视的残骸。红光闪烁,警报嘶鸣,远处还有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传来。右前方更是浓烟滚滚,火光隐现,显然是爆炸中心。
那鬼东西…威力真他妈大!
没时间感慨了!必须趁乱找到岚!离开这鬼地方!
踉跄着爬起来,忍着浑身散架的疼和辐射带来的灼热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中摸索前进。目光扫过那些还没完全损毁的舱体,寻找着岚的身影。
没有…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心里越来越急,越来越沉。她不会已经…
就在接近爆炸边缘区域时,目光扫过一个半塌的、舱体严重变形但还没彻底碎裂的静滞舱——
里面那张苍白安静的脸…是岚!
找到了!真他妈找到了!
扑到舱前,舱体扭曲,罩子裂得一塌糊涂,但没完全脱落。里面的岚双目紧闭,生命体徵监测仪早已熄灭,不知道是死是活。
“岚!岚!”我拍打着罩子,嘶声喊着,声音哑得自己都听不清。
没反应。
操!
四下寻找,捡起一根断裂的金属支架,对着舱体连接处玩命撬!火星四溅,金属扭曲声刺耳!
嘎吱——砰!
舱盖终於被撬开!冷气涌出。颤抖着手探到她鼻子底下…
极其微弱,但还有气!
还活着!
眼泪差点飙出来!赶紧手忙脚乱地解开她身上的固定带,小心地把她从舱里抱出来。她身体冰冷,轻得吓人,像一碰就碎的琉璃。
必须尽快离开!这鬼地方随时可能彻底崩溃或者引来更多人!
背起岚(用没脱臼的那边肩膀),捡了根金属棍当拐杖,辨认了一下方向(远离爆炸中心),朝着看起来像是出口的方向艰难前行。
通道里更乱,到处是损坏的设备和呛人的烟雾,警报声震耳欲聋。偶尔能看到穿着防护服的人影惊慌跑过,没人顾得上我们。
凭着直觉和一点运气,居然真找到了一个应急疏散通道的指示标志!冲进去,是条向下的旋梯,尽头似乎是个小型飞船对接港!
有希望!
跌跌撞撞冲下旋梯,港区里一片混乱,几艘小型逃生艇正在紧急脱离,没人注意我们这个角落。
看准一艘看起来最破旧、但舱门还开着的侦察艇,玩命冲过去!
刚把岚塞进後座,自己爬进驾驶位,港区广播里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压过所有警报的声音:
“全区封锁!最高警戒!污染扩散!所有出口强制闭锁!重复…”
操!
眼看港区巨大的防爆闸门正在缓缓降下!
没时间了!
手在破烂的控制台上一通乱摸,凭着以前开过几次破飞船的模糊记忆,猛拍点火开关!
引擎发出濒死般的嘶吼,颤抖着启动!
拉动操纵杆,侦察艇歪歪斜斜地离地,朝着即将闭合的闸门缝隙猛冲过去!
警报声在身後尖啸,子弹呼啸着打在艇身上迸出火花!
俯冲!贴地!从那仅剩的、不足两米高的缝隙里险之又险地钻了过去!
身後传来闸门彻底闭合的沉重撞击声!
冲出来了!
来不及庆幸,猛推操纵杆,侦察艇如同喝醉的疯子,摇摇晃晃地冲进外面漆黑的太空,将那一片混乱的火光和爆炸远远抛在身後…
瘫在驾驶座上,浑身脱力,冷汗浸透。回头看了一眼後座依旧昏迷的岚,又看看前方无尽的、陌生的星海,心里没有半点轻松,只有劫後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茫然。
去哪儿?燃料还能撑多久?那鬼研究所会不会追来?
体内那丝蓝血的悸动,在冲出静滞舱後,就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控制台上闪烁的、标注着“辐射超标”的红色警报灯,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