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宝贝，不是送来给你念咒玩的。”
玄清一语落下，紧箍应声而碎。
漫天金光中他抱起疼到发抖的孙悟空，冷眼扫过呆滞的唐僧。
“取经路你们自己走，悟空我带回方寸山。”
观音赶来时只剩满地碎金，与一个再也念不动咒的唐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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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山涧，倒是清幽，水声潺潺，林木葱茏，驱散了几分西行路上的燥热与沉闷。只是这过分的安静里，总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让孙悟空那双火眼金睛微微眯了起来。
金蝉子自车迟国后，越发沉默，此刻也只是垂眸拨动着念珠，仿佛外界一切皆与他无关。猪八戒抡着袖子擦汗，一双眼睛却不安分地四处乱瞟，沙僧则沉默地整理着担子。
忽地，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自林深处传来，打破了寂静。七道彩影翩跹而至，竟是七个身着各色纱衣、容貌姣好、身段婀娜的女子。她们手提小篮，篮中放着些刚采摘的野果，莲步轻移，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媚意。
“几位长老，可是远道而来？”为首那紫衣女子嗓音软糯，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面容俊秀、气质出尘的金蝉子身上，“这荒山野岭的，前路难行，眼看天色将晚，不如到我们姐妹住处歇歇脚，用些斋饭再走？”
猪八戒一见这等美貌女子，骨头先酥了半边，口水差点滴下来，忙不迭凑上前：“好说好说！女菩萨真是好心肠！师父，您看……”
金蝉子抬眸，对上那七双水汪汪的眸子，她们眼神纯净（至少表面如此），笑容温婉，与他这一路所见的凶神恶煞的妖魔截然不同。他心神本就不稳，此刻见对方言语客气，又言及“斋饭”，那“我佛慈悲”、“与人方便”的念头便占了上风，竟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阿弥陀佛，多谢几位女施主好意，那便叨扰了。”
“师父！”孙悟空一步踏前，拦在金蝉子身前，金眸锐利如刀，扫过那七个女子，嘴角扯起一抹冷嘲，“什么女施主？分明是七只不知死活的蜘蛛精！一个个妖气冲天，在此设下陷阱，专骗你这等不长眼的过路客！那洞府里怕是早已备好了蒸笼，等着把你这细皮嫩肉的和尚上锅呢！”
他话音未落，手中金箍棒已现，“呔！妖精，吃俺老孙一棒！” 棒风凌厉，直取那紫衣女子面门！
“悟空！休得无礼！” 金蝉子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他见孙悟空不由分说便要打杀这些“弱质女流”，心中那点因为车迟国而积压的、对孙悟空“戾气”的不满瞬间爆发出来。在他眼中，这些女子楚楚可怜，何来妖气？分明是这猢狲又妄动杀念！
那七个女子见金箍棒袭来，花容失色，惊呼着躲到金蝉子身后，瑟瑟发抖，更显得孙悟空凶神恶煞。
“长老救命！” “这猴子好生凶恶！” “我们姐妹好心招待，怎反要遭此毒手？”
莺声燕语，哭哭啼啼，更是激得金蝉子护犊之心（或者说那点可怜的、未经世事检验的“慈悲心”）大起。他张开双臂，死死挡住孙悟空，面色因愤怒而涨红：“悟空！她们是人是妖，为师难道看不出来吗？你怎可一味逞凶，滥杀无辜！快快收起你的棍子！”
孙悟空气极反笑：“俺老孙这双眼睛，上能观三十三重天，下能察九幽十八狱，会看不穿这几只小妖精的变化？师父你让开，让俺老孙除了她们，免得后患无穷！”
“我不让！” 金蝉子固执己见，只觉得孙悟空是在挑战他作为师父的权威，更是在践踏他心中那套“众生平等”、“不杀生”的教条。他见孙悟空还要动手，情急之下，那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驱使着他，双手合十，嘴唇快速翕动，那段曾让孙悟空痛不欲生的紧箍咒，再次脱口而出！
“唵、嘛、呢、叭、咪、吽……”
咒语响起的瞬间，孙悟空浑身猛地一僵！
那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元神！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尖锐！仿佛那紧箍感知到了施咒者滔天的怒意与“坚定”的杀心（针对他孙悟空的），要将他的头颅生生勒成两半！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孙悟空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再也握不住金箍棒，“铛啷”一声，那随心铁杆兵跌落尘埃。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陷入皮毛，额头上那圈金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金光，死死嵌入皮肉，甚至勒得头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倒在地上，剧烈地翻滚、抽搐，每一寸肌肉都在痉挛，那双往日里灵动不羁的金眸此刻充满了血丝，只剩下纯粹的、无法言说的痛苦。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毛发，脸色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嗬嗬声。
那七个蜘蛛精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个得逞的眼神，躲在一旁假意哭泣，实则看戏。
猪八戒和沙僧吓得面无人色，想上前却又不敢。
金蝉子闭着眼，口中咒语不停，仿佛要将这些时日所有的憋屈、恐惧、愤怒，都通过这咒语宣泄在孙悟空身上。他觉得自己是在“管教”徒弟，是在维护“正道”。
“我养的宝贝，不是送来给你念咒玩的。”
一个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将时空都冻结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这山涧中响起。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金蝉子的诵咒声，压过了孙悟空的惨嚎，甚至压过了风声水声。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画卷的浓墨，骤然出现在痛苦翻滚的孙悟空身旁。来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如万载寒冰，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三界的怒火，正是玄清！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诵咒的金蝉子，也没有理会那七个吓傻了的蜘蛛精。他径直蹲下身，看着地上疼得意识模糊、身体仍在无意识抽搐的孙悟空，那眼神中的心疼与暴怒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伸出手，那修长如玉、曾捏碎过龙皮七星鞭、也曾屠戮过千万天兵的手指，精准地、轻柔地，抚上了孙悟空额头上那圈正散发着恶毒金光、不断收紧的紧箍。
动作温柔，与他周身那毁天灭地的杀气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然后，在所有人——金蝉子、猪八戒、沙僧、七只蜘蛛精——惊恐万状的目光注视下，他那两根手指，就那么轻轻一合。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灵魂战栗的碎裂声，响彻四野！
那由西方佛老亲手炼制，蕴含无上佛法禁制，伴随孙悟空走过漫漫取经路，让他吃尽苦头、象征着束缚与惩戒的紧箍，就如同一个最脆弱的琉璃玩具，在那两根手指间，寸寸断裂！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迸溅开来，随即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迅速湮灭于虚空之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紧箍咒的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碎金如蝶，纷扬飘落，映着林间稀疏的光斑，竟有一种残酷而诡异的美感。
玄清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因剧痛骤然消失而脱力、依旧在轻微颤抖的身体打横抱起。孙悟空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毛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脑袋无力地耷拉在玄清臂弯间，呼吸微弱，那双总是闪着桀骜或狡黠光芒的金眸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沾着因极致痛苦而沁出的生理性泪珠。
玄清用袖袍轻轻拭去他额角的冷汗和泪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孙悟空在他怀里靠得更舒服些，这才缓缓抬起眼。
那目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裹挟着冰封万物的杀意，直直射向呆立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般的金蝉子。
金蝉子张着嘴，维持着诵咒的姿势，整个人都傻了。他眼睁睁看着那无往不利的紧箍，在那玄衣男子手中如同纸糊般破碎，看着孙悟空被那人珍而重之地抱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你……” 他喉咙干涩，勉强挤出一个字。
玄清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漠，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金蝉子心上：
“取经路，你们自己走。”
他的目光扫过猪八戒和沙僧，那两人吓得一哆嗦，差点瘫软在地。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怀中昏迷的孙悟空身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悟空，我带回方寸山。”
话音落，不再有丝毫停留。玄清抱着孙悟空，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幽暗的流光，瞬息间消失在茫茫天际，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原地，那尚未完全消散的点点金色碎屑，七个面面相觑、惊疑不定的蜘蛛精，两个魂不守舍的徒弟，以及一个……
一个脸色惨白如鬼，双目空洞无神，嘴唇不住颤抖，仿佛被抽走了全部魂魄的金蝉子。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再次念动那熟悉的咒语，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半个音节。额头上，曾经束缚着那只猴子的金箍，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再也……念不动那个咒了。
一阵清风吹过，林叶沙沙作响。
半晌，天际才有祥云瑞霭姗姗来迟，观音菩萨脚踏莲台，手持玉净瓶，匆匆降临。她目光一扫，只见满地狼藉（孙悟空挣扎的痕迹），七个妖气未散却不敢妄动的蜘蛛精，呆若木鸡的猪八戒沙僧，以及那个失魂落魄、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的金蝉子。
唯独，不见了那只总惹是生非，却也总能搅动风云的猴子。
以及，那圈本应戴在猴子头上的金色箍儿。
地上，只余一些尚未完全湮灭的、细微如同尘埃的碎金，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而讽刺的光芒。
观音菩萨看着这一切，尤其是看着金蝉子那副模样，心中已然明了发生了什么。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在寂静的山涧中缓缓回荡。
那西行的命数，自这一刻起，怕是彻底偏离了既定的轨迹。
而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终是被人强行带离了这九九八十一难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