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被露水浸得润透,踩上去咯吱作响。
陈敬源立在孙府门前,一身月白长衫,腰间系着墨色玉带,手里提着个素色食盒。不多时,角门“吱呀”一声开了,周夫人亲自送小令仪出来,小姑娘穿着水红袄裙,发髻上簪着支莲蓬玉簪,眉眼娇俏,见了陈敬源便抿着唇笑,却又碍于母亲在场,不敢太过张扬。
“敬源啊,”
周夫人拉着女儿的手,语气温和,
“令仪被我和你老师惯坏了,性子跳脱,今日就劳你多照拂些。”
陈敬源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师母放心,我定将令仪安然送回。”
小令仪踮脚凑到母亲耳边嘀咕了几句,惹得周夫人笑骂一声“小丫头”,才被他牵着手往街上走。
晨雾渐散,淮安府的热闹便涌了上来。漕运码头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商铺的幌子迎着风招展,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油条的香气混着桂花糕的甜,飘得满街都是。
小令仪挣脱陈敬源的手,蹦蹦跳跳跑到一个糖画摊前,指着转盘上的凤凰图案,眼睛亮得像琉璃珠:
“敬源哥哥,我要那个!”
陈敬源笑着递过铜钱,摊主手腕一转,糖丝在石板上龙飞凤舞,不多时便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小令仪接过糖画,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糖霜沾在唇角,像缀了颗碎钻。陈敬源抬手替她拭去,惹得她脸颊绯红,转身就往前面的杂耍班子跑。
杂耍班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铜锣声“哐哐”作响。一个赤膊的汉子正表演吞剑,剑身寒光闪闪,一寸寸没入喉间,看得众人惊呼连连。
小令仪看得入了神,手里的糖画忘了吃,直到汉子躬身谢幕,才拉着陈敬源的衣袖问:
“他不痛吗?”
陈敬源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
“都是练出来的硬功夫,看着惊险,实则有门道。”
话音未落,场子中央又跳上两个穿彩衣的小丫头,手里抛着彩球,脚步轻盈得像蝴蝶。
小令仪看得兴起,跟着人群拍手叫好,巴掌拍得通红。陈敬源怕她挤着,伸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护在怀里,目光里满是笑意。
晌午的日头暖融融的,两人逛到街角的蜜饯铺子。
小令仪挑了青梅、金橘、玫瑰脯,装了满满两匣子。陈敬源付了钱,又去隔壁买了两盒桂花糕。
路过玉器铺子时,小令仪盯着橱窗里的一支玉钗挪不动脚,钗头雕着并蒂莲,莹润通透。
陈敬源看在眼里,待她转身去看街上的走马灯时,便唤住掌柜,将玉钗买了下来,悄悄塞进袖中。
两人又逛了布庄,小令仪摸着一匹湖蓝色的杭绸,爱不释手。陈敬源问她是否喜欢,她却摇摇头:
“太华贵了,我平日里穿不着。”说罢,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陈敬源笑着记下,想着日后寻个由头,将这匹布送到孙府去。
日头渐渐西斜,淮安府的热闹渐渐淡了些,风里添了几分凉意。小令仪手里提着蜜饯匣子,怀里抱着没吃完的桂花糕,脚步也慢了下来,鼻尖微微泛红。
陈敬源将自己的长衫解下来,披在她肩上,长衫上带着他身上的墨香,暖融融的。
“累了?”他轻声问。
小令仪点点头,又摇摇头,仰头看他:“淮安府真好,比桃源县热闹多了。”
陈敬源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回走。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
小令仪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颗青梅,塞到他嘴里,眉眼弯弯:“甜不甜?”
陈敬源含着青梅,清甜的滋味漫开,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甜。”
晚风裹着桂花香,漫过淮安府的长街,也漫过相依的两人。
小令仪靠在他身侧,手里攥着他的衣袖,心里甜丝丝的,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她想,若是日日都能这般,便好了。
走到孙府门前时,天刚擦黑。
周夫人立在门内,见两人回来,笑着迎上来。周令仪扑进母亲怀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的见闻,手里还攥着那支凤凰糖画的竹签。
陈敬源立在一旁,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温柔。
“娘!您瞧!”
她将匣子往周夫人面前一递,眉眼弯成了月牙,
“这是敬源哥哥给我买的青梅脯,还有城南那家的桂花糕,热乎着吃,甜得很呢!”
周夫人笑着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微凉的木盒,又瞥见女儿发髻上那支新添的并蒂莲玉钗,眼底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瞧你这疯跑的样子,头发都乱了。”
她说着,伸手替女儿理了理鬓发,目光却落在一旁含笑而立的陈敬源身上。
小令仪浑然不觉,又从袖中摸出那支糖画凤凰的竹签,只是上面的糖霜早已化得只剩个空架子,她却宝贝似的攥着:
“今日还看了杂耍呢!有个汉子能吞剑,还有两个小丫头抛彩球,好看极了!敬源哥哥还护着我,怕我被人挤着……”
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脸颊因兴奋泛起红晕,连带着声音都带着甜丝丝的调子。周夫人听着女儿的絮叨,偶尔应上一句,目光却与陈敬源相触,两人皆是一笑,满室都漾着融融的暖意。
陈敬源上前一步,拱手道:
“伯母,今日带令仪跑了许多路,许是累了,晚辈……”
话未说完,便被周令仪拽住了衣袖:
“娘还没看我挑的杭绸呢!敬源哥哥说那匹湖蓝色的好看,我想着……”
她的话尾渐渐低了下去,想起自己说过穿不着华贵料子的话,脸颊更红了,偷偷抬眼去看陈敬源,却撞进他含着笑意的目光里,顿时羞得往周夫人身后躲了躲。
周夫人看得忍俊不禁,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对陈敬源道:
“你这孩子,倒是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