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A
霉绣旧衫粘箧底,五年苔石嵌残霜。
线缝希望丝缕断,眉锁深庭日影长。
路欲绝,计难量,孤灯照壁夜茫茫。
忽闻叩户低声问,鼙鼓可寻人成双?
b
烟袋磕栏响空腔,垂眉叔婶劝声长。
“黄家新丧遗三子,人在贵阳打工郎。”
齿咬唇,手搓裳,爹蹲暗角鬓凝霜。
“莫教花信随霜老,残局还须觅一将。”
c
夜半开箱触旧裳,补丁如茧裹残殇。
阿树影随晨雾散,黄鼠名牵暮恐慌。
撕旧帖,换新章,此生终似局一场。
灶冷重燃薪火暖,不管前程凶与祥。
d
晨光熹微绾苗鬏,蓝衫重整跪高堂。
“阿爹珍重”声微颤,泪洇蓝衫认旧香。
左邻望,右舍张,暗嗟此去前路茫。
此行不是当年路,无伴同踏晓晨光。
E
鼙鼓冲深路绕冈,二婚更比初婚凉。
三儿扯袖呼“饿了”,后母名沉脊骨僵。
年辞庄,岁还乡,从此谋生去贵阳。
忽见梁间双燕过,方知孤影断人肠。
不知不觉间,李有妹改嫁已有些年头。
改嫁到鼙鼓冲的李有妹,过得如何?
雨下了三天,还没停的意思。
我脚踝的肿消了些,能撑着扁担在屋里慢慢挪了。可心里的憋闷,却比这天气还沉。那口井,井里的东西,怀里的油布包和顶针,像块石头压在胸口,喘不过气。但更多的时候,是茫然。知道了山洞在哪儿,可这还肿胀的脚,怎么去?
爹蹲在门口,看着空落的院门,自言自语地叹道:“也不知有妹是咋回事,好几年没有音信了!”
说完起身转向屋里,坐在凳子上又抽起闷烟。
看到爹的这副样子,我问在一旁也陪着拉长脸的望梁。这时望梁才打着手势告诉我:“二姐不知下落了。”
“有妹失踪了?”我激动得“阿土”几声,焦急地问望梁到底又是咋回事了。
这时望水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李有妹改嫁到鼙鼓冲嫁给黄鼠狼后,当上三个孩子的后妈倒也没什么,可恨的是,黄鼠狼这杂种原本不是个好东西,带着有妹外出贵阳打工,他倒好,整天在麻将馆里擂(打)麻将,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斗牛”、“挖豹子”。原本是个不务正业的人。听说这私儿和前妻在贵阳打工拉煤巴的时候,他还嫌煤巴活重又脏,于是就成天在赌场里混。不是搓麻将,就是“斗牛”,“挖豹子”,结果把前妻拉煤巴挣来的辛苦钱赌光了不说,婆娘值钱的嫁妆银手镯、银戒指、银耳环也统统被他赌光,最后气得婆娘喝敌敌畏自杀。
而为了掩人耳目,他竟然谎称婆娘是得怪病死的。
可怜的二姐呀!竟改嫁给了黄鼠狼。也怪我们都不了解这个私儿,他原本和李毛垂就是一路人,是李毛垂的“麻友”(一起打麻将),二人臭气相投。当初这个李毛垂瞒了我们,瞒了二姐,竟把二姐介绍给黄鼠狼。
看着望梁这么比划一番,我算是完全明白了。
就在望梁比划时,我的脑子里涌起一幅一幅的画面,仿佛又看到了有妹,又重覆黄鼠狼前妻的覆辙。
也不知有妹,是死是活。
是忍受不了黄鼠狼的混账而失踪,还是看不下去黄鼠狼的窝囊发生家暴而消失,还是黄鼠狼欠下赌债拿她去抵了债,还是有妹又中了人贩子的招······
一大堆疑问压上心头。
我于是焦急地打手势继续问望梁,难道没有去问问黄鼠狼吗?望梁回答,问了。但黄鼠狼语焉不详、支支吾吾,没有问到确切的消息。
“我估计,二姐怕是被黄鼠狼这杂种害了,要不然,二姐不可不能不和我们联系。”望梁说。
望梁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有妹遭遇不测不是没有可能。但我真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有妹真这么命苦吗?
我一时瘫坐在凳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直到下午,门口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不一会,一个浑身湿透的人站在门口,才又打破屋里的宁静,门口站着的人是望水,他从贵阳回来了。
“爹!”他喊了一声。
爹抬起头,看到是望水,随即迎出门来,叫他赶快进屋,先把衣服换换。
换完衣服,我们四口人坐在一起。爹先开话:“你回来了,秀香哪个照顾?”
“秀香的一个堂妹。”望水回答。
望水还在工地上做架子工,他说秀香还是那个样,不知能不能醒回来。
这段时间因为天天下雨,工地上索性放了几天假,所以他趁机回家一趟。
望水还说,他回来时还特意先去了鼙鼓冲,顺便打听下二姐有妹的情况,可是同样没有消息,不知所踪。
贵阳那边他遇上熟人也少不了会问,可是也没问到啥消息。“黄鼠狼还是那个卵样,天天赌!”
听了望水的话,爹不无叹气。
“有妹改嫁去鼙鼓冲。嫁过去又是五年了。头两年,逢年过节,还能托人捎个口信,带点从贵阳买回来的糖果之类的东西来。可是后来,就渐渐没信了。”
爹的思绪又回到了有妹的身上。
屋子里的每个人,也跟着爹回忆起有妹。
等爹把话说完,望水又说道:“我还问了有妹留下的那两个娃,问他们妈妈去哪了,是不是被爸爸打死了,娃嘟着可怜的脸,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提起妈妈去哪了,最小的那个就开始哭。”
“反正那两个娃怪可怜的,一年到头我估计也见不着黄鼠狼一眼,这俩娃都是跟爷爷奶奶在鼙鼓冲家里,头发长得起饼饼,衣服这里被火烧破一个洞,那里又被火烧破一个洞。脸估计常年不洗,鼻屎锅巴把个脸当墙粉刷······哎!”
望水续说道。
望水顿了顿,还说,他在贵阳碰到过二姐有妹几次,本想叫她跟他们去做架子工,但工地上架子工都不要女性,因此没去成。他只知道她在别的工地上做散工,挖土方或别的一些小工。
总之,在他们的印象中,有妹比秀香还可怜。秀香虽成了植物人,但有望水护着、爱着。而有妹,好赌如命的黄鼠狼,哪知护她、爱她。
“黄鼠狼现在在哪里呢?”爹问道。
“在贵阳,但不知在贵阳哪里,这私儿居无定所。”望水回答。
“哎!”爹深深地叹口气。
直到沉默了十几分钟,一直未开腔的望梁,才突然搭话道:“有妹怕是……走了他前头那个的老路。”
这时,望水接过话:“他堂哥说,黄鼠狼娶了有妹后,赌得更凶,欠了一屁股债。有妹在工地上,经常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我每次看到她,瘦得脱了形。我也在猜,怕是也遭了难,或者……被黄鼠狼给卖了。”
“卖了,卖了还好!”
爹接过话,同时把烟管往嘴里插,吧嗒吧嗒吸几口后,往旁边吐口痰。一边把烟管放好,一边续说道:“就是担心遭不测。”
在爹的心中,与其跟黄鼠狼过那牛马不如的日子,还不如被卖给一个能珍惜她的人。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爹上完厕所回来,坐下后,把头扭向望水——“你看到李毛垂没有,她不在家,在没在贵阳?”
“李毛垂?”
望水叹了口气,回答道:“在贵阳没遇到过。我问了,很多人都说去年去广东那边了,我也想找她问问,知不知道有妹在哪里。”
我们一家四口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这一个下午谈论的都是有妹的事,都是对有妹的牵挂。
直到傍晚时分,牛、猪都提醒该给它们进餐了,我们才停止讨论。爹去喂猪喂牛,望水帮着,望梁则负责做饭。
我在一边歇着,直到此时,望水才发现我原来受伤了,于是皱着眉头关心地问。他张大眼睛,用惊讶的眼神问我,这是咋回事?
我“阿土”几声,告诉他在洞里不小心伤到的。
娘失踪了,生死不明,像个谜。有妹也失踪了,却是眼睁睁看着她走向一条已知的、布满荆棘和陷阱的不归路,然后消失在那路的尽头。一个不知所踪,一个下落不明。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
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里,随着傍晚的来临,看不清轮廓。
有妹,你还在贵阳的那片天底下,你的天空是阴是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