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下城区的午后,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肮脏的巷道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流川裹紧制服大衣,龙猫耳朵在寒风中微微抖动,尾巴习惯性地垂在身后,扫过路面。
距离那次地下窝点任务已经过去挺长时间了,腹部的伤疤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浅色的痕迹。
但这道疤在每次换衣服时都在提醒他那个夜晚的混乱与背叛。
但有些东西,愈合得没那么快。
“江警官!江警官!”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江流川转身,看到一个七八岁的札拉克族小男孩。
而对方正怯生生地站在破旧的水果摊旁,小手拽着母亲沾满油污的围裙。
“怎么了?是你和你母亲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江流川走过去,蹲下身微笑并让自己的视线与男孩齐平。
这个动作他最近做得越来越自然了。
男孩的母亲是一位面容憔悴但眼神温和的女性,听到江流川的话后,对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个,对不起,这孩子非要说看到您巡逻,要跟您说谢谢……上次,上次多亏您帮忙,那些混混才没把我们的摊子砸了。”
江流川想起来了。
大概一周前,几个喝醉的流浪汉在这条街闹事,他调解时没动手,只是“不小心”把他们的酒瓶全踢进了下水道,又“恰好”让那几人摔得七荤八素。
当时他没觉得是多大的事,甚至写完报告就忘了。
“应该的。”江流川对男孩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莱赫今早塞给他的独立包装的蜂蜜糖。
莱赫说这是卡西米尔骑士在长途行军时补充能量用的,“喏,给你。要好好听妈妈的话。”
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小心翼翼地接过糖,用力点头:“嗯!我长大也要当警察!像您一样厉害!”
江流川的笑容僵了一下。
厉害吗?
他想起地下空间里自己失控的杀意和面对那个卡特斯女孩匕首时涌起的暴怒,还有父亲冰冷的话语……
这些都与“厉害”相去甚远。
“当警察很累的。”他揉了揉男孩的头,站起身,“而且,保护大家不一定非要当警察,你帮妈妈看摊子,就已经很伟大了。”
说完,他对那位母亲点点头,继续巡逻路线。
走出几步,他听见身后母子俩的对话:
“妈妈,江警官真好。”
“是啊……但他看起来,好像有点难过。”
江流川的脚步顿了顿,尾巴无意识地卷了卷。
连陌生人都看出来了吗?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把那些杂乱的思绪压下去。
巡逻还没结束,他需要专注。
傍晚,江流川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公寓。
推开门的瞬间,温暖的气息就包裹了他。
莱赫正在厨房里忙碌,能天使则瘫在客厅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游戏机,听到开门声头也不抬地嚷嚷:
“流川你回来啦!快来救我!这关我打了三次都没过!”
江流川脱掉外套,看着这熟悉的一幕。
一种强烈的近乎奢侈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在这一刻,那些沉重的问题、无解的矛盾,似乎都被隔在了这扇门外。
“你又在玩什么弱智游戏。”江流川走到能天使旁边,嘴上嫌弃,眼睛却看向屏幕。
“才不弱智!是考验反应速度的!”能天使把游戏机塞到他手里,“快,帮我过了这关。”
江流川接过游戏机,手指在按键上灵活地跳动。
屏幕上的小人跳跃、闪避,穿过一个个障碍。
他的动作流畅得几乎不需要思考,某种程度上,这和他曾经训练时的状态很像,只是更加...无害。
“哇!过了过了!”能天使欢呼起来,头顶的光环都亮了几分,“不愧是流川!虽然平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嘛!”
江流川把游戏机还给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弧度:“是你太菜了。”
“喂!”
莱赫从厨房走出来,看着两人斗嘴,脸上是惯常的温和表情:“可以吃饭了。”
晚餐依旧是令人安心的丰盛。
能天使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企鹅物流的趣事。
大帝又写了首“惊世骇俗”的新歌,德克萨斯面无表情地听完后评价“比上次有进步,至少能听出旋律了”,可颂则试图把歌谱卖给某个冤大头收藏家。
江流川安静地听着,不时插嘴吐槽两句。
腹中温暖的食物,耳边朋友的谈笑,让他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对了,流川。”能天使突然凑近,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你最近好像经常出外勤?还都是那种...嗯,不太一样的任务?”
“真的吗?”
江流川夹菜的手顿了顿:“就是普通工作。”
莱赫也抬起头,平静的目光落在江流川身上。
感受着二人的目光,江流川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是陈sir和星熊督察的安排,大概觉得...我需要多看看。”
“看什么?”能天使追问。
“看龙门。”江流川的回答很简短,但能天使似乎明白了什么。
餐桌上安静了片刻。
“看哪里?”莱赫突然问,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却带着真正的探究。
能天使想了想:“怎么说呢...我想就是..什么都缺,无论是钱,药,还是安全的住处,稳定的工作,而且一旦生病...”她顿了顿,“一旦得了矿石病,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她看向江流川:“你见过那些人吧?他们看你的眼神。”
江流川点点头。
他见过。
那种混合着恐惧、警惕、绝望,偶尔闪过一丝微弱希望的眼神。
“我以前在拉特兰的时候。”能天使难得地用了一种回忆的语气,“虽然规矩也多,但至少...生病了有人管,饿了有东西吃,来了龙门之后我才知道,不是所有地方都这样。”
她扒拉了一下碗里的饭,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能跑能跳,能接委托赚钱,还能在这里蹭饭吃。”
她朝莱赫笑了笑,但那笑容不像平时那么灿烂。
江流川看着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活力四射的萨科塔,也有着她对这个世界深沉的理解和感受。
她不是不懂,只是选择用欢笑去面对。
“幸运是相对的。”莱赫缓缓开口,他放下餐具,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
“卡西米尔骑士的辉煌璀璨到如今沦为商业产品,乌萨斯的冻原矿场上,多少感染者劳工在严寒中默默消失?这片大地上,苦难从不缺乏形态。”
他看向江流川:“重要的是,看到苦难后,选择如何自处,是视而不见,是沉溺于无力感,还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什么。”
“就像流川你现在做的?”能天使眨眨眼。
“就像我现在...试着做的。”江流川纠正道。他还不确定自己做的算不算“做点什么”,但至少,他不再转身离开。
晚餐后,江流川瘫在椅子上,看着厨房里两人忙碌的身影,忽然开口:
“能天使。”
“嗯?”
“谢谢你。”
能天使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了:“突然这么肉麻干嘛!”
“我收回刚才的话。”
“喂!一秒都不到吧!”
莱赫在一旁轻轻摇头,嘴角却带着笑意。
夜晚,送走能天使后,江流川没有立刻回自己房间。
他站在莱赫公寓的窗边,看着外面龙门的夜景。
霓虹灯闪烁,车流如织,这座城市从不真正入睡。
“还在想之前那件事?”莱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端着一杯热茶,递了一杯给江流川。
“嗯。”江流川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让他冰凉的手指舒服了些,“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也...”
他没有说完,但莱赫明白。
“恐惧是人之常情。”莱赫站在他身边,同样望着窗外,“但恐惧不该支配选择。”
“那什么该支配选择?”江流川转头看他。
莱赫沉默了片刻,碧蓝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信念,责任,还有那些你愿意为之付出代价的东西。
流川,你父亲给你压力,近卫局给你责任,感染者问题给你困惑,但在这一切之下,你真正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守护什么样的东西?”
江流川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茶水微微晃动,倒映着窗外的灯火。
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是他父亲期望的那种冷酷高效的管理者,也不是最初那个只想摸鱼躺平的社畜。
也许...是像星熊那样可靠的人,像莱赫这样坚守信念的人,甚至像能天使那样,在看清世界的不完美后依然选择欢笑的人。
他想守护什么?
这份在冬日寒夜里,能和朋友共享一顿热饭的平凡温暖。
那些在破败巷道中,依然努力活下去的人们的微小希望。
还有他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尚未被冰冷现实完全熄灭的想要让世界变得好一点点的幼稚冲动。
“我不知道。”江流川最终诚实地说,“但我大概不想变成对苦难麻木的人。”
莱赫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流川。”
“嗯?”
“我准备离开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