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歌的指尖陷进雪层里,积雪在掌心化开成水,顺着指缝滴落在那半枚模糊的鞋印上。
他盯着被雪覆盖的拓痕边缘,用军刀挑开表层薄雪,露出下面暗红的斑驳——那不是血,是某种速干染料,混着极细的硅胶纤维。
“龙影。”他低唤一声,没回头。
身后传来皮靴碾雪的轻响,特种精英半蹲下来,拇指摩挲过那道压痕:“军用级硅胶拓印纸,纤维密度和三零二工厂的特供品一样。”他喉结滚动,“去年围剿毒枭时,他们的情报组用过这种东西。”
楚狂歌的指节抵在冰面上,凉意透过战术手套渗进来:“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他想起方才狙击弹擦过肩膀时,自己故意踉跄的脚步,“是来确认我会不会流血,会不会疼。”
龙影的瞳孔缩了缩。
篝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映出紧绷的下颌线:“怕我们是怪物,所以先探底。”
“那就给他们想看的。”楚狂歌扯下肩头染血的布条,随手挂在五步外的枯树枝上。
血渍在风里冻成暗红的冰碴,“明天他们的斥候会沿着这个方向追,我们绕东头的冰沟走。”
龙影没说话,只拍了拍他后背。
这记力道不轻不重的巴掌,是特种部队里“明白”的暗号。
雪夜的寒气渗进骨髓时,楚狂歌正背靠着篝火堆补弹药。
苏念的呼吸声从他左侧传来,原本均匀的轻响突然变了节奏——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丫头又在装睡。
“睡不着?”他没动,继续往弹夹里压子弹。
棉大衣窸窣作响,苏念跪坐在他身侧,小脸上还沾着篝火烤出来的粉晕:“你其实不疼,对吗?”
楚狂歌的手顿住了。弹壳从指缝滑落,砸在雪地上发出轻响。
“那天在冰湖,子弹擦过你肩膀。”苏念的声音像片薄冰,“你吸气的时候,左手拇指抠进了掌心。我爹被地雷炸断腿时,也这么抠。”她举起自己的小手,拇指根处有个浅浅的凹痕,“他说,疼的时候要把疼藏进肉里,藏得越深,敌人越怕你。”
篝火“噼啪”爆了个火星。
楚狂歌望着跳跃的火光,喉结动了动:“你观察得太细了。”
“因为我要活下来。”苏念往前挪了挪,膝盖碰着他的战术靴,“你教我怎么装疼好不好?我不想再当被抱着跑的小娃娃。”
他低头看她。
十岁女孩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雪地里狼崽般的亮。
他伸出手,把她的拇指按进掌心:“疼的时候,先憋气,数到三再呼气。”他的指腹擦过她手背上的冻疮,“然后……抖左边眼皮。”
苏念立刻照做。
左眼皮颤得像蝴蝶振翅,却认真得要命:“这样对吗?”
“对。”楚狂歌摸出块压缩饼干递给她,“但记住——装疼是为了让敌人放松,不是让自己真的软下去。”
苏念咬着饼干点头,发顶的绒毛被火光照得发亮。
这一刻,楚狂歌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铜扣,也是这样暖,这样小,却硬得硌手。
废弃牧站的木门在清晨被北风撞得哐当响。
凤舞的手指抚过门锁,突然顿住——锁芯边缘有道半毫米的划痕,像是细钢丝撬过的痕迹。
“昨晚有人来过。”她转身时发丝扫过楚狂歌的肩,“手法很轻,像怕惊醒我们,但……”她捏起锁孔里飘出的半根尼龙纤维,“不是猎人。”
楚狂歌的目光扫过屋内积灰的木桌,扫过墙角结霜的铁炉,最后落在白霜缠着绷带的肩头:“白姐,委屈你躺会儿。”
白霜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直接躺上了铺着旧毛毯的木床。
她闭眼前冲楚狂歌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呼吸渐渐放得绵长。
龙影已经翻上了屋顶。
瓦片在他脚下没发出半声脆响,像片被风吹上去的叶子。
楚狂歌猫腰钻进灶台后面的空隙,干草的霉味混着冷烟钻进鼻腔——这里能看清整个屋子,包括白霜枕边那个装着U盘的帆布包。
夜色漫进来时,风突然停了。
楚狂歌听见雪被踩实的声音,极轻,像猫爪踏过棉絮。
两个黑影从后窗翻进来,一个猫腰凑近白霜,另一个直奔帆布包。
“大姐?”摸白霜脉搏的男人低声喊,“没气了?”
“废话,”另一个扯过帆布包,“拿了东西快走——”
话音未落,“当啷”一声脆响。
白霜的手从身侧滑落,一枚锈迹斑斑的弹壳滚到地上,弹壳底部的编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7-23-09”。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迅速捡起弹壳塞进怀里。
他们连窗都没关,踩着积雪狂奔而去,脚印在雪地上拖出两道深沟。
楚狂歌从灶台后钻出来时,龙影已经从屋顶跃下。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摸向腰间的战术刀——这是“跟紧”的暗号。
追击在两里外的草甸子展开。
楚狂歌看着那两个男人跑到废弃草垛前,其中一个正摸出打火机,突然扬手掷出颗石子。
“轰——”
干草遇火即燃,浓烟裹着火星腾起,照亮了藏在草垛后的卡车。
龙影的狙击枪响在同一瞬间,左侧的男人哼都没哼就栽进雪堆。
另一个转身要跑,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腿——凤舞的绊索夹腿陷阱“咔”地合拢,钢齿咬进他的小腿。
“操!”男人摔在地上,血立刻洇湿了雪地。
楚狂歌蹲在他面前,军刀挑开他沾血的裤管。
男人的小腿上,刺青的墨迹还没完全褪去:黑色的阴影里裹着把滴血的刀——“影组”。
“你们逃不出北境。”男人喘着粗气笑,“影组的人能——”
“我知道。”楚狂歌打断他,刀尖挑起他的下巴,“但我能让你们怕走进这片雪地。”他的声音像块冻硬的铁,“怕每一片雪下都埋着陷阱,怕每阵风里都藏着子弹,怕……”他突然扯下自己的军帽,母亲的铜扣在月光下闪了闪,“怕杀错了不该杀的人。”
男人的笑僵在脸上。
远处山脊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黑影,像尊用雪堆成的雕像。
楚狂歌望着那方向,喉结动了动——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带回去。”他对龙影说,“凤舞,处理他的伤口。”
凤舞蹲下来,从医疗包里取出酒精棉。
男人疼得倒抽冷气,却见她动作轻得像在擦玻璃:“别叫,”她的声音甜得发腻,“等天亮了,有的是时间聊。”
雪又开始下了。
楚狂歌站在牧站门口,望着远处山脊上渐被雪覆盖的黑影。
铜扣贴着他的胸口,烫得慌——他知道,更冷的夜,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