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偏殿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面上，忽明忽暗。禄东赞指尖划过案上的商路图，停在河西最富庶的姑臧城位置，抬头时，藏袍袖口的银线在烛火下闪着冷光：“陛下，吐蕃出兵两万，论钦陵将军翻越昆仑山的粮草损耗，抵得上我军三个月的军饷。河西商路六成利，是赞普给我的底线。”
林瑾握着青瓷茶盏，茶沫在水面聚成一圈，迟迟未饮。殿外传来张玉练兵的呼喝声，衬得殿内愈发安静。“大人可知姑臧城去年的商税是多少？”林瑾忽然开口，声音平缓，“十五万两白银，其中七成来自大夏的丝绸与茶叶贸易。吐蕃虽出兵，但商路的核心客源与货物，皆出自大夏。”
“可若无吐蕃骑兵牵制瓦剌，商路打通也守不住。”禄东赞从袖中取出一份损耗清单，墨迹未干，“翻越昆仑山时，我军冻死冻伤三百余人，战马折损两千匹。这些损失，难道不该从商路收益中弥补？”他身体微微前倾，“何况焉耆的马场，战后归吐蕃管辖，我们已做出让步。”
“马场虽归吐蕃，但焉耆的铜矿归大夏。”林瑾将茶盏放在案上，发出轻响，“铜矿可铸兵器，支撑军户制的铁器需求，其价值远胜马场。若论让步，大夏的诚意并不比吐蕃少。”
侍立在侧的韩通见状，刚要开口调和，却被林瑾抬手制止。少年天子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焉耆城，语气渐沉：“大明封锁潼关，关中盐铁告急，若商路分利不均，军户们无盐可食、无铁耕作，这场联盟便失去了根基。大人是明白人，应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禄东赞沉默片刻，指尖在清单上轻轻敲击。他此次来长安前，赞普曾密嘱，河西商路的利益可让，但绝不能低于五成——吐蕃东部雪灾严重，若不能从商路获利，明年开春的赈灾粮便无从着落。“陛下的意思，是要五五分利？”他抬头时，眼中已没了之前的强硬。
“是五五分利，但有附加条件。”林瑾示意内侍展开焉耆赋税册，“焉耆战后设都护府，赋税实行‘夏三蕃二’之制。焉耆地处商路枢纽，每年的过境税至少五万两，大夏得三成，既弥补了商路分利的差额，又不损害吐蕃的核心利益。”
“焉耆赋税？”禄东赞接过赋税册，手指在“过境税”一栏反复摩挲。他早听说焉耆王靠设卡抽税积累了巨额财富，却没想到具体数额如此可观。若商路五五分利，再加上焉耆两成赋税，吐蕃的总收益其实比六成商路利还要多出一万两，且赋税是固定收入，比商路收益更稳定。
“大人可算一笔账。”李善长适时走进殿内，手中捧着算筹，“河西商路年均税银三十万两，五五分利各得十五万两；焉耆年均赋税五万两，夏得三万，蕃得两万。吐蕃总收益十七万两，比六成商路利的十八万两仅少一万两。但商路有风险，若遇劫匪或天灾，收益会波动；而焉耆赋税由都护府征收，旱涝保收。”
他将算筹在案上摆出两组数字，清晰明了：“更重要的是，大夏得焉耆三成赋税，将全部用于商路驿站的修缮。河西商路绵延千里，现有驿站仅十余处，商队日行不过五十里；若大夏出资增修二十处驿站，配备饮水与草料，商队日行可至百里，全年的贸易量至少能增加两成，双方的利都能多赚三万两。”
禄东赞的眼睛亮了起来。吐蕃商队最头疼的便是河西商路的驿站稀少，每逢酷暑或寒冬，常因缺水断粮滞留半路。若驿站完善，商队的损耗能减少三成，这笔账远比眼前的一万两差额划算。“李大人所言不虚。”他看向林瑾，“但驿站修缮需多久？若三年内不能完工，吐蕃的损失谁来承担？”
“一年之内，必完工。”林瑾的语气斩钉截铁，“朕已命工部抽调百名工匠，随军前往河西，战后即刻开工。所需木料与石料，由关中军户负责运输，不占用商路收益。”他顿了顿，补充道，“若逾期未完工，大夏愿从商路分利中额外补偿吐蕃一万两。”
至此，禄东赞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他站起身，对着林瑾深深一揖：“陛下深谋远虑，吐蕃愿接受此方案。明日我便修书回逻些，奏请赞普批准。”
“好。”林瑾笑着起身，亲自扶起他，“明日朕在宫中设宴，庆祝双方达成共识。韩将军，你即刻带人拟定新的盟约，将五五分利与焉耆赋税的条款明确写入，双方签字画押后，由鸿胪寺存档。”
韩通领命退下后，偏殿内只剩下林瑾与禄东赞。禄东赞看着案上的商路图，忽然笑道：“陛下比林缚陛下更懂权衡之术。当年林缚陛下与吐蕃谈互市，只知强硬压价，却不知互利共赢的道理。”
林瑾闻言，目光柔和了几分：“皇叔当年是乱世用重典，如今是盛世求安稳，处境不同而已。”他指着地图上的瓦剌疆域，“我们真正的敌人是瓦剌，若夏蕃因分利反目，只会让瓦剌坐收渔利。此次平焉耆、通商路，是为两国百姓谋福祉，而非争一时之利。”
禄东赞连连点头：“陛下说得是。赞普也常说，夏蕃两国山水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待平了焉耆，我愿与陛下再谈西域互市，让吐蕃的良马、西域的玉石、大夏的丝绸，在商路上畅通无阻。”
次日的庆功宴上，新的盟约被摆在殿中最显眼的位置，鎏金的“夏蕃盟约”四字熠熠生辉。王保保看到“五五分利”与“吐蕃无调兵权”的条款后，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端起酒杯，走到禄东赞面前：“大人深明大义，王某之前多有冒犯，敬您一杯。”
禄东赞笑着举杯回应：“王将军是忠臣，为大夏安危着想，何罪之有？待平了焉耆，我愿与将军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让瓦剌人看看夏蕃联军的厉害。”两人一饮而尽，之前的隔阂在酒液中烟消云散。
李二柱站在禁军队列中，看着殿内融洽的景象，心中格外振奋。他刚接到先锋营的命令，三日后便要随张玉将军出征。王二托人送来的麦饼还在行囊里，张婆婆的盐巴被他小心翼翼地装在贴身的布袋中，这些百姓的期盼，是他出征的最大动力。
宴会结束后，禄东赞特意找到李二柱，将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塞给他：“这是论钦陵将军让我转交的，他说听闻你在平叛中立下大功，是少年英雄，盼你在焉耆之战中再创佳绩。”
李二柱接过匕首，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之前王保保送他的吐蕃匕首截然不同，带着几分友好的暖意。“替我多谢论钦陵将军，我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三日后，张玉率领的玄甲军在长安城外集结。林瑾亲自为大军送行，他将一面绣着“夏蕃同盟”的大旗交给张玉：“此战，不仅要平定焉耆，更要向西域诸国展示夏蕃的实力。朕在长安等着你们凯旋，等着河西商路的驼铃声传到宫墙之内。”
“臣遵旨！”张玉接过大旗，高高举起。三万玄甲军齐声高呼，声浪震得云霄翻腾。李二柱骑着战马，跟在先锋营的最前方，腰间的三把刀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爹留下的短刀守护初心，禄东赞送的弯刀见证同盟，论钦陵的匕首承载期盼。
大军出发时，长安城内的百姓纷纷涌上街头，捧着茶水和食物为将士们送行。张婆婆带着村里的妇人们，在路边点燃了祈福的香火，口中念念有词：“菩萨保佑，将士们平平安安，早日打通商路，让咱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李二柱回头望去，长安的城墙在晨光中巍峨矗立，林瑾的身影仍站在城门楼上挥手。他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西方，那里有等待征服的焉耆，有即将开通的商路，更有夏蕃两国共同守护的和平未来。马蹄声踏过尘土，向着河西的方向疾驰而去，扬起的沙尘中，仿佛已能听到西域商队的驼铃声。
与此同时，禄东赞的信使已带着新的盟约，快马加鞭赶往吐蕃逻些城。信使的行囊里，除了盟约副本，还有一封禄东赞写给赞普的密信，信中写道：“大夏陛下仁明远见，夏蕃同盟必能共破瓦剌、大明之困，河西商路的繁华，指日可待。”
远在张掖的王保保，也接到了林瑾的密旨，命他加强河西各城的防御，同时与吐蕃的先锋部队保持联络。王保保看着密旨，又望向西方的天空，喃喃道：“但愿这次，真的能实现互利共赢。”他转身下令，让将士们提前备好粮草，随时准备支援张玉的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