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方向的烽火刚在暮色中隐去，长乐宫的铜钟就急促地响了起来。三声短鸣，是大夏军规里的“敌袭急报”，钟声撞碎了长安初降的静谧，连街面上刚亮起的灯笼都跟着颤了颤。林瑾握着龙胆枪的手猛地一紧，枪尖在城砖上划出一道浅痕，“回殿！”
他转身下楼时，靴底踏过积雪的声音被淹没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里。玄色貂裘在寒风中翻飞，刚进长乐宫大门，就见一名斥候连人带马摔在丹陛前，积雪溅起半尺高。那斥候的甲胄被刀划开三道口子，棉絮混着血渍冻在胸前，他挣扎着爬起来，膝头一软跪倒在地，嘶哑的声音穿透风雪：“陛下！咸阳……咸阳反了！”
林瑾的脚步顿在台阶上，殿内的烛火从他身后照过来，在雪地上投下修长而凝重的影子。“说清楚。”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让周遭的内侍都屏住了呼吸。
“关保将军……率部攻占咸阳渡口，”斥候咳出一口血沫，从怀里掏出半块染血的令牌，高举过头顶，“他、他拥立林缚陛下复位，挂起了‘复夏’的大旗，还杀了咱们驻守渡口的百户！”
那令牌是大夏禁军的腰牌，正面的“夏”字被刀劈去一半，边缘的血已经冻成了黑紫色。李德全上前接过令牌，双手捧着递到林瑾面前，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议事殿内的烛火突然“噼啪”一声爆响，林瑾的脸隐在光影里，没人看清他的神色。
“林缚的态度呢？”他突然问。
“不清楚！”斥候喘着粗气，“叛军封了汉中通往咸阳的路，只传出话来，说是林缚陛下亲书的讨逆檄文，要您……要您献城退位！”
话音未落，殿外就传来一阵震天的甲叶碰撞声，比马蹄声更急。一名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陛下！王保保将军……他、他闯宫了！”
林瑾还没应声，就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撞开殿门，风雪裹着寒气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王保保一身银白铠甲，头盔上的红缨沾着雪，他一把扯下头盔，露出棱角分明的脸，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陛下！臣请战！末将愿率五千铁骑，连夜奔袭咸阳，把关保那叛贼的狗头拧下来！”
他身后的亲兵捧着一柄染过血的弯刀，那是关保当年随林瑾征战时的佩刀，如今被叛军的哨兵丢弃在渡口，成了叛乱的铁证。王保保一脚踹翻殿前的铜炉，火星溅在青砖上，“这等忘恩负义的东西，留着也是祸根！臣今晚就出兵，明日天亮前，定把他的人头献到陛下面前！”
“胡闹！”一声沉喝从殿外传来，韩通被两名亲兵扶着，一步步走进来。他的伤臂吊在胸前，绷带又渗红了一片，却依旧挺直着腰杆，“王将军，你可知咸阳渡口有多少叛军？关保麾下三万玄甲军，都是林缚亲练的精锐，你五千骑兵贸然过去，不是送命是什么？”
“送命也比等着叛贼打上门强！”王保保转身怒视韩通，“韩将军，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关保占了咸阳，离长安就三十里水路，他要是顺流而下，咱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正因为时间紧，才不能急！”韩通咳嗽两声，指着殿内铺开的舆图，“你看，咸阳渡口地势险要，叛军扼住了渭水航道，你的骑兵根本展不开身手。况且长安城内还有林缚的旧部，万一他们里应外合，你我都要成阶下囚！”
“那你说怎么办？”王保保上前一步，双手按在舆图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关保拥着林缚造势？等他集齐了关中的叛党，咱们就彻底被动了！”
两人争执不下，议事殿内的空气都变得剑拔弩张。李德全缩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林瑾——这位年轻的天子正站在舆图旁，指尖落在“沣河大桥”四个字上，仿佛没听见两人的争吵。
“陛下！”王保保见林瑾不语，急得单膝跪地，“臣愿立军令状！若不能平定叛乱，甘受军法处置！”
韩通也跟着跪下：“陛下，王将军勇则勇矣，却失之鲁莽。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加固长安防务，令张玉将军严守沣河大桥，阻断叛军南下之路，再派使者去汉中，查清林缚的真实态度，避免被关保利用。”
林瑾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两人。王保保的脸上满是急切，胡茬上还沾着雪粒；韩通则面色凝重，伤臂的绷带在烛火下格外刺眼。他弯腰扶起两人，指尖先触到韩通的伤臂，动作轻了些：“韩将军，你的伤，还能撑住吗？”
“臣死都不怕，这点伤算什么！”韩通挺直胸膛。
林瑾又转向王保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骑兵，战马喂饱了吗？”
王保保一怔，随即高声道：“早已备好！只等陛下一声令下，即刻就能出发！”
林瑾走到舆图前，提起朱笔，在“咸阳”和“沣河”之间画了一道粗线。“王将军说得对，不能等叛贼造势；韩将军说得也对，不能贸然出兵。”他的笔尖顿在沣河大桥上，“张玉在沣河布防已有三日，三重壕沟、十二架投石机，足够拦住叛军的先锋。”
“陛下的意思是？”两人齐声问。
“王保保，”林瑾放下朱笔，“你率五千骑兵，连夜进驻渭水南岸的白鹿原。那里地势高，能俯瞰咸阳渡口的动静，叛军若敢南下，你就袭扰他们的侧翼，不许他们靠近沣河一步，但记住，不许主动攻城，违令者斩。”
王保保虽想速战速决，但见林瑾语气坚决，还是拱手应道：“臣遵旨！”
“韩将军，”林瑾又道，“你留在长安，主持城防。立刻清查城内所有林缚旧部，登记造册，若有异动，先扣押再上报。另外，派你的心腹去汉中，告诉林缚，关保叛乱，与他无关，若他能出面澄清，朕保他汉中安稳。”
“臣领旨！”韩通松了口气，他最怕林瑾被怒火冲昏头脑，做出冲动的决定。
林瑾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长乐宫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照亮了殿前的丹陛，远处传来军队集结的号角声，雄浑而急促。他想起上一章在城楼上看到的货郎和士兵，那些温暖的灯火，那些热馎饦的香气，都需要用刀剑来守护。
“李德全，”他突然开口，“拟旨，召张玉即刻回长安议事。”
“老奴遵旨！”
王保保和韩通正要退下，就见一名内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惨白：“陛下！不好了！汉中传来消息，林缚……林缚不见了！”
林瑾的身体猛地一僵，风雪卷进殿内，吹得烛火灭了大半。韩通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王保保更是一拳砸在柱子上：“果然是林缚这老狐狸搞的鬼！陛下，臣请求即刻出兵，踏平咸阳！”
林瑾却异常平静，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铜炉，放在殿角。“慌什么。”他的声音在昏暗的殿内格外清晰，“林缚若真要叛乱，早在香积寺战后就反了，不会等到现在。他不见了，要么是被关保劫持，要么是自己藏起来了，不管是哪种，都说明他不想被关保利用。”
他走到殿外，雪片落在脸上，冰凉刺骨。“王保保，你现在就出发，告诉白鹿原的士兵，看到林缚的旗号，不许放箭；韩将军，加派人手去汉中，务必找到林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臣遵旨！”两人不再争执，转身快步离去。
李德全捧着刚写好的圣旨，小心翼翼地递过来：“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林瑾接过圣旨，却没有回殿的意思。他望着咸阳的方向，那里的烽火早已熄灭，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长安。他握紧了腰间的龙胆枪，枪柄上的防滑纹路嵌进掌心，带来熟悉的痛感。
这场叛乱，关保要的是权力，瓦剌要的是地盘，而他要的，是长安的安稳，是天下的太平。不管林缚是敌是友，不管关保多勇猛，他都不会输。
远处的军营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那是王保保的骑兵在集结。林瑾的目光变得坚定，风雪再大，也吹不灭他眼中的光。他知道，这一夜，注定无眠；而这场仗，他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