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多久,便来人引着二人去往后院。
张清来到宴会厅的门口站定。
“张清兄弟,愣着干啥?进来坐啊!”宋姜见他站着不动,笑着招手。
张清抬脚迈进门,目光扫过厅内。他前几日,自己还领着部下跟梁山弟兄死磕,那时眼里只盯着“胜负”二字,哪想过会有站在这里的一天。
“宋头领,”张清的声音有些发紧,双拳紧攥,“张清今日来,不是为了喝酒。”
厅里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李逵嘴里还叼着酒碗,含糊不清地问:“那是来打架?俺铁牛奉陪!”被武松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悻悻地闭了嘴。
张清深吸一口气,松开紧攥的双拳,稳稳立住。“俺张清在东昌府时,跟梁山弟兄交过手,飞石打了你们数员大将,那时只当你们是草寇,是反贼。”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身旁关胜身上:“关将军,那日俺用石子打了你,今日特来赔罪。”说着就要躬身,却被关胜一把扶住。
“兄弟这话见外了!”关胜大笑,“战场交锋,各为其主,何罪之有?倒是你那石子功夫,真叫一个绝,某至今想起,还觉得伤口发麻呢!”
张清被他说得脸上发烫,张清讲诉当年他最不愿回首的一段往事:“当年俺十六岁被选为禁军虎骑……”
那时张清的直属校尉王凛,是个靠贿赂上位的草包,却偏喜欢摆架子。有次操练,王校尉嫌张清的战马太过神骏,竟夺过他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就打:“寒门小子,也配骑这般好马?”张清咬着牙没作声,手背被抽得红肿,却死死攥着缰绳——那马是他从马厩里一点点喂壮的,通人性得很。
真正让他寒心的,是那年冬天。虎骑营奉命去京郊清剿“乱民”,其实不过是些交不起苛捐杂税的农户。王校尉喝得醉醺醺的,指着村口的草屋就喊:“放火烧了!男的杀了,女的带回去!”
张清站在队列里,手指冰凉。他看见一个老汉抱着襁褓跪在雪地里,磕头磕得额头淌血,王校尉却笑着踢翻了他的破碗。就在那时,一个七八岁的娃子从屋里冲出来,手里举着块石头,朝着王校尉就扔——准头歪得厉害,却透着一股子狠劲。
王校尉拔刀就要砍,张清想也没想,脱手甩出一枚石子,正打在刀背上。刀“哐当”落地,王校尉又惊又怒:“张清!你敢抗命?”
“校尉,他们只是百姓。”张清的声音发紧,手心全是汗。
那天他被关了禁闭,雪从窗缝里钻进来,冻得他直哆嗦。可他不后悔——那娃子扔石头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他家在郓州乡下,爹被官府逼死,他就是攥着石头追了官差三里地,才被路过的将领看中,选进了虎骑营。
后来他离开了虎骑营。王校尉总找他麻烦,克扣粮饷,还诬陷他偷了营里的箭矢。张清没辩白,夜里卷了铺盖就走,临走前往王校尉的帐子里扔了块石头,正中他床头的酒壶——算是报了当年那几鞭之仇。
再后来,他辗转到了东昌府,凭着飞石绝技成了守将。有人说他忘恩负义,放着禁军的前程不要,跑去做地方武官;也有人说他傻,东昌府贫瘠,哪比得上京城风光。可张清自己知道,他就是不想再对着那些百姓拔刀,不想再看谁的脸色过日子,就是看中了东昌府的知府和那些贪官污吏不一样,这才在东昌府一守就是十年。
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墙角的油灯偶尔爆出火星。李逵捏碎了手里的酒碗,低吼道:“这些狗官!俺铁牛去劈了他!”
“劈了一个,还有十个百个。”张清摇头,目光扫过厅内的弟兄,“可俺听说梁山不一样。听说你们分田地给百姓,让孤儿有地方吃饭,连路边的乞丐都能领到热粥。所以这才随同关将军一同来了这趟济州,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俺明白这才是俺张清该守得世道。”
他忽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张清愿归顺梁山,跟着宋头领替天行道!从今往后,俺这飞石,专打贪官污吏;俺这长枪,只护穷苦百姓!若有二心,就让天雷劈了俺,让乱箭穿了俺!”
宋姜坐在主位,眼眶微微发红。他起身走到张清面前,深深一揖:“兄弟能来,是梁山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朝廷昏聩,奸臣当道,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不求富贵,不求功名,就为了让百姓能喘口气,能安稳地活下去。你肯加入梁山,这条路,咱们就走得更稳了。”他转身对身后的弟兄喊道,“来,大家干了这碗酒!今日要为张清兄弟接风,不醉不归!”
燕青抱着琵琶,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弹出个清亮的音。他笑着对张清道:“张将军的飞石,燕青早有耳闻。改日若有闲暇,咱们比划比划?我用弩,你用石,看谁打得远、打得准。”他眼神灵动,带着少年人的明快,却也藏着对同路者的接纳。
扈三娘站在厅角,她望着张清,走上前,声音清亮:“张将军,女子虽弱,也知善恶。往后若有差遣,扈三娘愿与将军并肩,护着那些像我当年一样,只想安稳度日的人。”
厅外的夜风忽然吹了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却吹不散满厅的暖意。张清望着眼前这些人——有莽汉,有义士,有文人,有女子,个个眼里都燃着同一种光。那光里没有算计,没有虚伪,只有对世道不公的愤懑,和对百姓安稳的期盼。
他忽然觉得,自己单膝跪地时的紧张,全都化成了滚烫的热流。这一跪,跪的不是某个头领,不是某个名号,而是跪向了那些被欺压的百姓,跪向了自己心里那点从未熄灭的良知。
“好!”张清站起身,举起手里的酒碗,“有各位弟兄这些话,张清这条命,往后就交给梁山,交给天下百姓了!”
满厅的酒碗齐齐举起,碰撞声、叫好声、大笑声混在一起。
武松拍着他的后背,力道大得能把人拍散:“好小子!早看出你是条汉子!以后咱们并肩作战,看谁还敢欺负百姓!”
鲁智深也走了过来,倒了满满一碗酒塞进他手里:“来,干了这碗!从今往后,你就是俺们的弟兄!有酒一起喝,有架一起打,有难一起扛!”
张清接过酒碗,手指还在发颤。他仰头饮尽,烈酒像火烧般淌过喉咙,却暖得心口发涨。以前只知道手中的枪往前刺,如今终于明白,该往哪里刺,该护着谁。
“张清兄弟,俺跟你说,”李逵凑过来,一脸兴奋,“改日你教俺打石子,俺教你使斧头,咱们联手,保管那些狗官闻风丧胆!”
张清被他逗笑了,眼角的湿意还没干,嘴角却扬了起来。厅里的喧闹声又起了,比刚才更热络——有人拉着他说枪法,有人问他飞石的诀窍,有人嚷嚷着要不醉不归。
灯笼在梁上轻轻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群挤在一起的兄弟。张清低头看着腰间的皮囊,里面满满的石子,忽然觉得,这石子,终于找对了该打的方向。
满厅的酒碗齐齐举起,碰撞声、叫好声、大笑声混在一起,撞得梁柱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