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宫门次第而开。
外头候着的消息便如冷水泼进热油,两位皇子中毒、谢充容进了太后的佛堂祈福、贵妃禁足一年……惊得各处打翻了手边的胭脂盘。
崔琇挑了支草头虫的簪子递给红钏,昨日听闻贵妃宫里的榴花骤然凋落,两位皇子又恰去用了膳,她心中就隐约有了猜想。得知魏晔翻了王婕妤的牌子,更是叫人早早了落了宫门。
红钏接过簪子,在崔琇的头上来回比划:“谢充容这般作弄人,竟只罚她去祈福一月,当真是便宜她了。”
“太后佛堂的经,你当是那么好抄的?”青玉将胭脂匣轻轻合上:“况且,一个月后是什么日子你不记得了?”
红钏终于找好了一个满意的位置,将簪子稳稳插入鬓间:“什么日子?不就是要摆庆功宴……原来是这样。”
铜镜里,崔琇的唇角无声扬起:“难得,咱们的红钏总算是长进了。”
那庆功宴是为北地凯旋的将士们设的,谢将军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谢充容明面上是为皇嗣祈福,暗中自会有人将实情透露给谢将军,若想护谢家周全,谢将军唯有以战功相抵。君臣各取所需,谢充容自然就能重获自由。
青玉低声叹道:“奴婢听说两位皇子生疼了半宿呢,贵妃娘娘竟也忍心,就为了扳倒一个谢充容,何至于此?”
崔琇慢条斯理地将羊脂玉镯套上手腕:眼见着谢充容得宠,贵妃这是沉不住气了。谢家掌着兵权,那可是实打实的东西,若谢充容再诞下皇子,将来必是劲敌。逮着机会,她自然要赶尽杀绝,最好是连谢家的根基一并斩断。
只可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走吧!”崔琇站起身,想了想又吩咐了红钏一句,“若是淑妃姐姐过来,请她小坐片刻。”
崔琇领着青玉等人出了殿门,照例先折了几枝新荷,方才往万春锦苑行去。
杜若见了她便含笑见礼:昭充媛金安。太后娘娘方才歇下,特意嘱咐奴婢引您去佛堂,娘娘今日精力不济,恐有怠慢神佛之虞,这诵经的功课便由您代为操持。
崔琇微微颔首:“太后娘娘昨夜劳累,是该好生歇息。这般熬神费力,没个三五日怕是缓不过来,不若让御膳房备些灵芝老参汤进奉。顿了顿,又温声道,杜若姑姑怎的也不去歇息?
杜若素来爱同崔琇说话,旁的主子纵使看在太后的颜面上待她客气,也不过是面子情儿,不似昭充媛这般,从心底里敬重她。
杜若笑道:一则您来送花,总要有人伺候;二则待会儿谢充容要迁居过来,奴婢得先帮着安置妥当。
崔琇会意,当下也不再多问。入得佛堂,她先将新荷供于佛前,而后敛衽跪坐在蒲团之上,执卷诵经。
杜若见状便不再出声打扰,一名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说是谢充容的轿辇已到了宫门外。
杜若微微颔首,转身对侍立在一旁的小宫女低声嘱咐道:好生伺候着昭充媛,茶水点心都备齐全了,莫要惊扰了诵经。交代完毕,这才整了整衣袖,往宫门处迎谢充容去了。
崔琇诵完最后一卷经文,想着寻杜若告辞离去,方转过回廊,却与谢充容迎面遇上。她一袭素色衣裳,发间只簪着两支白玉簪,倒比往日宫装打扮更显出几分清丽来。
谢充容眼波一横:“你别得意的太早。”
崔琇闻言不过莞尔,指尖轻抚过腕间玉镯:“佛家讲究因果循环,想来接下来的日子里,谢妹妹要参悟的功课还多着呢。”
谢充容正待反唇相讥,杜若已不轻不重地截过话头:谢主子如今位份在昭充媛之下,见礼问安的规矩,莫非尚需奴婢提醒?她眼角微垂,看来您的规矩,当真要重新来过了。
谢充容只得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那敷衍的动作看得杜若眉头直蹙,到底还是强忍了下来——横竖来日方长,规矩总能慢慢调教,谢充容可不是个大度的人,何苦此刻平白给昭充媛招怨。
崔琇辞了杜若,回到涵碧馆的时候,淑妃已经喝了两盏茶。见她回来,淑妃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拽到绣榻旁坐下,压低声音道:“贵妃这回可完了吧?禁足一年呢!”
崔琇却没那么乐观,执起案上那柄缂丝团扇徐徐摇动:“韩太傅还在朝堂上立着呢!只要这棵大树不倒,贵妃娘娘的根基便始终稳固。否则……她顿了顿,皇上又何至于只查到此等地步?
淑妃朱唇轻撇:“原想着此番能将她彻底扳倒,往后宫中也少个需要时刻提防的人。”顿了顿,忽又展颜一笑,不过此番也算伤了她元气——那荷夏可是她的左膀右臂,平日出谋划策都少不了她。最叫人畅快的是……她压低嗓音,圣上夺了她教养皇子的资格,这事说到底也是她自作孽,谁让她连亲生骨肉都下得去手?说着又轻叹一声,听闻大皇子日后离不得汤药了,那般聪慧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崔琇垂眸抿了口茶:“大皇子既承了贵妃的生养之恩,如今这番倒也算偿了几分因果。眼下他若能看清,总好过被血脉亲情裹挟一世,将来生生落进万丈深渊,最后误了终身要强。”
淑妃叹了口气:“妹妹这话在理。大皇子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应是能想通的。四皇子自打去了南苑后,日日缠着大皇子讨教。本宫只盼这些好孩子,都能得几分上天眷顾才好。”
崔琇虽怜惜大皇子处境,却更明白这世间的道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就像那供在佛前的莲花,有的能出淤泥而不染,有的却终究要沉在暗沼里。
这命中劫数,终究得自己挣出来。
淑妃执起绣帕掩了掩唇角:“ 不管怎么说,横竖少了这两尊大佛,这后宫总该能清净些时日了。”
崔琇一想,可不是吗?
正说话间,尺玉过来了。她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奴婢给淑妃娘娘、昭充媛请安。皇后娘娘备了香茗,特命奴婢来请二位主子过去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