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回信,比李鸳儿预想的来得更快。
当那枚带着缀霞宫特有熏香气息的蜡丸被心腹悄然呈上时,她心中竟无多少喜悦,反而升起一丝莫名的沉重。
她捏碎蜡丸,展开信笺。
妹妹李鹂儿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娟秀,只是细看之下,那笔画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从容,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算计。
“姐姐亲鉴:”
“信已收到,内情尽知。姐姐所虑极是,妹妹必当谨记,万事以稳妥为先,绝不会轻举妄动,姐姐放心。”
看到这里,李鸳儿微微颔首,妹妹能明白她的顾虑,这很好。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另有一事,不知是喜是忧,特告知姐姐。就在收到姐姐来信当日,太医请平安脉,确诊……妹妹已再度怀有龙嗣。”
再度有孕!李鸳儿瞳孔微缩。这自然是天大的喜讯,尤其是在皇室,子嗣是妃嫔立足的根本。
妹妹能再度怀孕,说明圣眷未衰,地位愈发稳固。这对于她们姐妹而言,本是极大的助力。
可妹妹接下来的笔调,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
“此胎来得,说是时候,却也未必全然是时候。姐姐可知,今年正是三年一度大选之期,宫中新人如过江之鲫,个个娇艳如花,正卯足了劲儿盼着圣恩雨露。
妹妹此时有孕,按宫规需静心养胎,不得侍寝……这固然是保全龙胎之举,却也意味着,要将大把的机会,拱手让与那些新来的娇花。”
信纸仿佛带着妹妹无奈的叹息,透纸而来:“表面上是贤德,让其他姐妹为皇家开枝散叶,可这枝枝叶叶长起来,哪一片不会遮挡了自己的阳光?
圣心就那么大,分出去一点,便少一点。妹妹心中,实在难安。”
李鸳儿能想象到妹妹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对着无数年轻鲜活的面孔,那份强压下的焦虑与危机感。她正欲提笔写些安慰的话语,目光却被信尾看似不经意添上的一句牢牢锁住:
“家中一切可还安好?三妹秀儿,今年也该满十六了吧?时光荏苒,想来已出落成大姑娘了。”
轰隆一声!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李鸳儿捏着信纸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三妹李秀儿!妹妹为何偏偏在此刻,提起几乎在信中从不提及的三妹?还特意点出她的年纪?
她脑中瞬间闪过三妹李秀儿的模样。是啊,那个曾经瘦小怯懦的小丫头,这几年因着家中境况改善,又借着两个姐姐的势,竟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请了先生,上了女学,琴棋书画皆有涉猎,更因营养充足,出落得肌肤胜雪,身段窈窕有致,该丰满处浑圆饱满,该纤细处不盈一握,
那份青春健康、娇艳欲滴的美,与她和大姐年少时因贫瘠而带有的清瘦倔强之美截然不同,是一种更符合当下审美、更引人瞩目的丰腴艳丽。
难道……难道妹妹动了这个心思?看她这边因崔府牵绊,一时难以脱身入宫相助,便想将同样貌美,且更年轻、未曾婚配的三妹也送进去?姐妹共侍一夫,在宫中互为臂助,共同抵御外敌?
这个念头让李鸳儿瞬间如坐针毡,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赞同,该不该支持。将二妹送入宫,是当年迫不得已的选择,结果虽看似风光,内里的辛酸与危险,只有她们姐妹自己知道。
如今,难道还要将三妹也推进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吗?
她仿佛已经看到,三个姐妹最终都困在那深宫高墙之内,若他日圣心转移,新人辈出,她们年华老去,失宠枯坐,那将是何等凄凉的景象?一辈子,就都葬送在那四角天空下了!
可……若是不应,二妹如今怀有身孕,正是最需要助力的时候。选秀在即,无数虎视眈眈的新人涌入,二妹独自一人,既要保胎,又要应对明枪暗箭,万一……
万一真的失了圣心,那她们姐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她在崔府的立足之地,都可能随之崩塌!二妹,是她和孩子们目前最坚实的后路啊!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李鸳儿颓然靠在椅背上,信纸自手中滑落,飘然坠地。妹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看似家常问候,实则是一步逼她表态的棋!妹妹在等着她,主动去接这个话头,去促成此事。
她该怎么办?
一边是可能葬送三妹一生的愧疚与风险,一边是二妹乃至整个家族眼下迫在眉睫的危机。
她闭上眼,脑海中交替浮现着三妹天真烂漫的笑脸,和二妹在宫中强颜欢笑的疲惫面容。姐妹情深,可在这滔天的富贵与权势面前,这份情,似乎也变得无比沉重和……可以利用。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复杂的清明。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或许,她该先见见三妹。听听她自己的想法?看看她是否……愿意踏入那片锦绣地狱?
又或者,她该想办法,为二妹在宫中,寻找其他的盟友,而非一定要牺牲三妹的幸福?
但这都需要时间,而二妹的信,无疑是在催促她,时间不多了。
李鸳儿走到窗边,望着崔府庭院中那些精心修剪却毫无生气的花木,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这盘棋,真是越下越复杂,每一步,都牵扯着至亲之人的命运。
她,必须尽快做出抉择。一个可能影响她们三姐妹一生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