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彩瘫软在地,并非全然是吓的,更有几分是急中生智的表演。
她心念电转,瞬间就抓住了这局面的唯一生机——死无对证,反咬一口!
就在崔展颜和李鸳儿以为她将要认罪伏法之际,她却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纵横,不是恐惧,而是充满了悲愤与冤屈,声音凄厉地哭喊起来:
“冤枉啊!天大的冤枉!!”她捶打着地面,目光却狠狠剜向李鸳儿,“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们容不下我!容不下我腹中的孩儿!”
她转而看向崔展颜和老夫人,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这玉是我娘家带来的不假,可自我将它送出,离开我的手都大半日了!这期间经了多少人的手?
谁又能保证没人在这玉上做文章,故意沾染些什么腌臜东西来陷害于我?!”
她这话一出,崔展颜眉头猛地一蹙。的确,玉佩离了陶春彩的手之后,经了李鸳儿、奶娘,甚至他自己的手……
若真有人要陷害,并非没有可能。
陶春彩见崔展颜神色动摇,哭得更凶,甚至开始用手捶打自己微隆的小腹,动作看似凶狠,实则力道控制得极好,
只是做样子:“你们欺我远嫁而来,娘家不在身边,就如此构陷于我!
好啊!好!既然你们非要逼死我们母子,这水我喝!我喝!”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去端那碗水,状若疯癫:
“让我和你们崔家的骨肉一起死了干净!也省得碍了某些人的眼!
我死了,你们就好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身上了!呜呜呜……”
她这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将一个被夫家联手欺凌、含冤莫白的远嫁妇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
尤其她捶打腹部、以子嗣相胁的举动,更是精准地拿捏住了老夫人和崔展颜的软肋!
“快拦住她!”老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喊道。丫鬟婆子们一拥而上,死死拉住陶春彩。
崔展颜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听着陶春彩字字泣血的控诉,心中的怒火和疑虑开始交织。
是啊,鸳儿对春彩素有芥蒂,会不会……?
这玉佩离手大半日,确实存在被他人动手脚的可能……难道真是自己错怪了她?
他脸上的愤怒渐渐被一种复杂的犹疑所取代,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始终沉默的李鸳儿。
李鸳儿心中冷笑,好一个以退为进!好一个祸水东引!
陶春彩这是要将一池水彻底搅浑,把下毒的嫌疑,反扣到她自己头上!
局面,在陶春彩豁出一切的表演下,瞬间逆转。方才还铁证如山的指控,此刻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与猜疑,在瘫坐在地、哭天抢地的陶春彩与静立一旁、面色平静的李鸳儿之间来回逡巡。
信任的基石,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李鸳儿知道,单凭玉佩起疹这一点,已无法彻底钉死陶春彩。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等待对方在自以为安全后,露出更大的马脚。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迎着崔展颜那怀疑的目光,脸上没有半分被诬陷的惊慌,只有一丝淡淡的、带着疲惫的悲哀。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陶春彩的哭嚎:
“姐姐这话,真是让妹妹……百口莫辩了。”
陶春彩凄厉的哭嚎与承恩受惊的啼哭声交织在一起,将栖梧院内的气氛搅得混乱不堪。
李鸳儿心知,再任由陶春彩这般闹下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吓坏孩子,更会让本就缺乏铁证的局面彻底失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冷嘲,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哭闹声:
“姐姐口口声声说我陷害于你,”
她的目光扫过陶春彩,最终落在崔老爷和老夫人脸上,语气平静却字字千斤,
“若真是我做了手脚,请问,我的承恩从宴席被抱回房中,身边奶娘、丫鬟、婆子众人皆可作证,
解开襁褓时便已起了那一大片红疹。
天下岂有母亲,会用自己的亲生骨肉来设苦肉计,陷害他人?”
她略一停顿,给众人思索的时间,继而道:
“既然姐姐坚称玉佩离手后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并非你所为,那自然也非我所为。
可这玉佩确确实实让孩子起了疹子,也让夫君成了这般模样。
这……到底是谁做了手脚?还是这玉佩本身……就带着不干净的东西?”
她将问题抛回,却不指名道姓,只是陈述事实,将疑虑的种子更深地埋下。
最后,她对着崔老爷和老夫人深深一福,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
“儿媳年轻,经历此事已是心惊胆战,六神无主。其中是非曲直,还请父亲、母亲明鉴,为儿媳和承恩,主持一个公道。”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既撇清了自己用孩子陷害的嫌疑,又将皮球踢给了长辈,逼他们表态。
崔老爷和老夫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与凝重。李鸳儿的话在理,陶春彩的反驳也并非全无道理。
一个刚生产,一个正怀胎,哪一个都动不得。更重要的是,正如李鸳儿所言,没有铁证。
陶春彩见状,哭声稍歇,依旧抽噎着,哀哀地望向崔老爷,一副受尽冤屈的模样。
崔老爷沉吟良久,重重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与疲惫:“好了!都不要再吵了!”
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那块惹祸的玉佩上:
“今日之事,依我看,或许真是宴席间人多手杂,或是这玉石本身……
沾染了什么不洁之气,冲撞了孩子和展颜。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又都无实证,此事就此作罢,休要再提!”
他语气转为严厉:“都给我听好了,今夜之事,谁若敢泄露半句到府外,
坏了崔家名声,无论谁对谁错,一律乱棍打死,绝不轻饶!”
这是典型的“和稀泥”处理方式,也是大家族维护表面和平最常用的手段。
为了家族的稳定,为了子嗣的平安(无论是已生的还是未生的),
更是为了崔展颜那刚刚到手、还需倚仗陶家势力的江南盐差,他必须将此事压下。
崔展颜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决断,看着依旧抽泣的陶春彩和面色平静却眼神幽深的李鸳儿,心中那杆秤也倾斜了。
他固然恼怒,但正如父亲所虑,死无对证。
就算他心中已八分认定是陶春彩搞鬼,此刻撕破脸,于他的前程无益,于崔家的稳定无益。
他只能将这口闷气暂时咽下,暗想:来日方长,待我官位稳固,不再受制于人时……
“都散了吧!”崔老爷挥挥手,语气不容置疑,“春彩,你身子重,好生回去歇着,莫要再胡思乱想。
鸳儿,你也是,照顾好承恩,今日受惊了。”
一场险些引爆崔府的风波,就在这各怀鬼胎的“息事宁人”中,被强行按了下去。
陶春彩在丫鬟的搀扶下,暗暗松了口气,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与不甘,离开了栖梧院。
李鸳儿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轻轻拍哄着渐渐止住哭泣的承恩,脸上无喜无悲。
她知道,这场较量远未结束。
陶春彩经此一事,只会更加警惕,手段也可能更加狠辣隐蔽。
而崔展颜和长辈们的态度,也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在这深宅大院里,所谓的公道,往往要让位于利益与权衡。
但她手中,还握着那块作为罪证的玉佩。
沉默,不代表原谅。
退让,不意味着失败。
她将今晚每一个人的反应都记在了心里。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所有新仇旧恨一并清算的、最佳的时机。
夜色深沉,栖梧院重归宁静,但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只会更加汹涌。